躺下去之后反而睡不着了,季晨离身体平躺不动,两只眼睛四处转悠,把病房里的摆置打量了个遍,之后撇着嘴角笑了一下。
要说造化弄人呢,这间病房可不就是上辈子自己死之前住的那间么,这医院也真是不尽责,七年间病房里竟然一点变动都没有,真单调。
季晨离很少生病,上辈子进医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第一次,她父母死了,那时她年岁尚小,细节处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夺了父母的性命;第二次,陶源死了,到医院连手术室都没来得及推进去,直接送到了太平间,季晨离跟着进去,只记得医院怎么这么冷,简直能把人冻死;第三次,她确诊了癌症,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指尖都白了,她心里害怕,想找个人依靠,可哪有人啊,她一个人浑浑噩噩回了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巨大的“家”,说一句“我回来了”都能听见回音。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进医院,死的那个人是季晨离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轮也轮到她了,季晨离觉得自己八成是扫把星投的胎,沾上谁谁倒霉。看看明烺,对自己避如蛇蝎,倒是活得意气风发顺风顺水,不然说人家能守住偌大的家业呢,就是比一般人聪明些。
病房豪华得像是酒店宾馆的总统套房,这样的病房一般人是住不进来的,有钱也住不上,季晨离知道这一切八成都是明烺安排的,可她住得坦坦荡荡,并不感激明烺这点廉价的施舍。毕竟她搞成这样都是拜明烺的那些好朋友好妹妹所赐,就算不是明烺亲自授意的她也有间接责任,有豪华病房住着,有高级护工伺候着,明烺还很识相的没来骚扰自己,不住白不住,反正自己的鼻子堵着也闻不见消毒水味。
明烺不禁夸,下午季晨离还夸她识相,知道自己烦她,没来骚扰,谁知傍晚的时候人家就来了。
入了冬之后天气很冷,明烺从屋外带了一身的寒气进了病房,季晨离睡得正香,盖着被子都感觉到了冷,闭着眼抖了抖,往被子深处缩去,只把脑袋顶露在外头。
季晨离感觉到有人进来,她以为又是陶源,也没在意,打算再睡一会儿,谁知那人的手在自己头上拨弄自己的头发,扰得季晨离睡不安生,于是季晨离打了一下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带着鼻音道:“姐……别闹……让我睡会儿……”
这声姐叫得熟稔又亲昵,带着点小小的撒娇任性,季晨离自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明烺却听得一顿,抚摸她发顶的小动作也停了。
明烺收回手,嘴唇好像细微地弯了一下,眉目间都柔和了不少,坐在病床边轻轻道:“睡吧。”
声音一丝不漏全传进季晨离耳朵里,她全身一震,蓦地睁开眼,掀了被子坐起身来,“你怎么在这?”
她嘴抿成一条线,皱着眉,警惕地盯着明烺,全身紧绷,竖起全身的刺,明烺和季晨离对视着看了片刻,嘴角那一点向上的弧度平了下去,眼睛的柔和也都全数不见,又黑又深邃,让人看不穿她的想法。
“身体怎么样了?”明烺问,她进病房之前就已经看过了季晨离的病历,也仔细问过医生季晨离的情况,但她就想亲耳从季晨离嘴里听到一句才能安心。
可季晨离不如明烺的愿,她没回答明烺,又问:“你怎么在这?”
她一直保持着面对危险的警惕,明烺蹙着眉看她半晌,嘴角最后的那点柔和都隐没了,“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您请回吧。”季晨离嘴里答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瞟向门口,陶源中午走的时候说晚上要来给季晨离送饭,眼看就到吃饭的点了,别待会儿和明烺撞个正着,陶源的脾气比季晨离还火爆,这要真碰上明烺,还不得打起来不可,眼下赶紧让明烺走才是正经。
明烺听了不大愉悦,“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季晨离注意力在门口呢,一听明烺这话就笑了,她讽刺地瞥了明烺一眼,“我能住院全拜你妹妹和你那个老相好所赐,要是有人大冬天的把你往水里扔你会待见她么?”季晨离想,这也得亏了是我,换成别人还能心平气和和你聊天呢,不用扫把把你撵出去就不错了。
明烺沉默了几分钟,低着头道:“对不起。”
季晨离一听立马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跟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明烺是什么人啊?从来只有别人跟她点头哈腰的份,可今天季晨离听到了什么?对不起?季晨离惊着惊着居然就乐了,啧啧啧,明大总裁也有和别人道歉的时候,早知道刚才就该把她这句话录下来让别人也听听。
明烺没有管季晨离的惊愕,接着说:“我已经罚过明艳和谢青蓝,明艳她年纪小不懂事……”
季晨离嗤笑着打断明烺,“她比我还大两岁呢。”
于是明烺噤了声,她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生生咽了下去,眼睛四处游离,手指不停地相互摩擦,看起来很无措似的,好久才闷闷道:“对不起。”
干巴巴的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明烺似乎也没什么能给季晨离的。
季晨离扯了扯嘴角,捂着胸口道:“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你就让我清净会儿,赶紧走,以后别来了。”明烺没来之前她胸口都快好了,被明烺这么一搅和,季晨离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得比之前还厉害。
就算今天明总破天荒地说了句对不起,她也还是从前的那个明烺,哪是季晨离能指使得动的,她坐在床边纹丝不动,看看时间,又道:“饿了吗?吃饭吧。”说着就要把床尾的桌子放下来。
季晨离连忙道:“不用!我不饿,明总你赶紧走吧,您别来折腾我了!”
明烺古怪地看了看季晨离,重新坐回椅子上,“等会儿有客人?”
季晨离矢口否认:“没有!”
明烺并不相信,又问:“是陶源?”
季晨离干脆连答都不答了,转过脸去,后脑勺冲着明烺,许久之后,她听到明烺轻笑了一下,“门口都是我手下的人,季晨离,你觉得陶源能不能进来?”
“你!”季晨离心里一紧,立马把脸转回来,瞪着眼睛道:“你敢伤害陶源大不了我和你拼了!”
明烺沉默地和她对视了一阵,突然站起身走到床边,她一把抓住季晨离的手腕,把季晨离整个人压在床头,和她鼻尖对着鼻尖,季晨离的脖子被明烺的碎发扫过,连呼吸里都充斥着明烺的气味。
季晨离想挣扎,可她还在病中,力气很弱,挣了半天挣脱不开,只听明烺道:“就你现在这样,那什么和我拼命?”
明烺的鼻尖抵着季晨离的鼻尖,脸离得极近,这么近的距离,她连季晨离脸颊上的浅淡的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季晨离的睫毛不安地颤动,苍白的嘴唇微张,明烺蹭了蹭季晨离的脸蛋,滑腻的触感,她头一歪,忍不住想亲亲季晨离的嘴唇。
“别动。”
就在快碰到季晨离嘴唇的那一刻,明烺的耳边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她觉得自己脖子上抵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玩意儿,明烺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季晨离的右手被明烺桎梏着,原本打着点滴的左手上拿着一把五公分长的水果刀架在明烺的脖子上,她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血液开始回流,输液管里红色的一截,看上去吓人的很。
这把水果刀是陶源走的时候季晨离问她要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明烺被人用刀架着脖子依然不慌不忙,只是在斜眼瞧见输液管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季晨离,你的手。”
“用不着你假惺惺!”季晨离龇着牙厉声道,“明烺,你今天就把离婚协议给我签了,咱们一了百了,否则谁也别想好!”
明烺轻蔑地笑了一下,悠悠道:“晨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我更不怕!”季晨离手上的刀几乎陷进明烺的脖子里,“你签不签?”
季晨离真的不想再和明烺耗下去了,她已经耗了一辈子,也开始怀疑明烺那个拍完戏之后就离婚的诺言是否能兑现,明烺那种人,自己哪有什么资本和她赌,只好抓紧一切机会逼她就范。
可季晨离忘了,明烺这样的人,逼她就范也并不容易。
第16章 无福消受
明烺保持着和季晨离鼻尖相抵,彼此的呼吸缠绕在一起的暧昧姿势,她的左手还抓着季晨离右手的手腕,季晨离的左手搭在她脖子上,远远地看过去,像极了一对亲密的爱人正要接吻,如果忽略季晨离架在明烺脖子上的刀的话。
“你签不签?”季晨离红着眼咬着牙逼问明烺,明烺却仿佛并不为自己的小命担忧,她看向季晨离的目光里甚至有点悠然,薄唇轻启,吐出一句“不签”,料定了季晨离不敢拿她如何。
“明烺,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季晨离被激怒了,她的眼睛全是红血丝,因为愤怒而灼灼燃烧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季晨离真的有了和明烺捆着一起死,一了百了的想法。
她的刀甚至划破了明烺脖颈上那处细嫩的皮肤,殷红的鲜血贴着刀口渗出来,成了引爆季晨离理智的最后一根引线,她手上的刀真的就顺着明烺的脖子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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