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担心的并不是项目,而是自己侄女的心理状态。她对牧黎的心,瞎子都能看出来。然而牧黎却对兰妮死心塌地,也不会回头看她。她与牧黎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了。当年井底落难的三个女孩,最终走到了这一步,不由让她一个旁观的长辈唏嘘不已。她惟愿自己的侄女能早日走出这一段感情的阴影,她是那样的乖巧懂事,令人心疼。也罢,让她走吧,离开这里,时间和空间,能洗刷她心中感情的伤疤。
于是莫可心就这样出发了,带着不多的行李和满身满心的创伤,静悄悄地离开了盖亚。当天凌晨,她就抵达了永胜市,入住了莫裴媛早已为她安排好的公寓之中。这里的条件不比盖亚,能有一幢独身公寓让她居住,已经算是绝好的居住环境了。
她莫可心也是大革命的功勋之一,不仅参加了远征,而且曾在巴贝尔塔战役中在武直之上开机/枪射杀敌军。她的身上有政府颁发的勋爵头衔。但她依旧是个商人,注定还是要专注于自己的生意,并不会弃商从政。她不愿从政,更多的也是为了能避开牧黎和兰妮。但是她勋爵的身份显然为她在永胜市的项目建设带来了不少的便利,这里的人们对她尊重有加。
在随后的大半年时间中,莫可心开始了独身一人的生活。生活起居虽然有仆人照顾,但很多事依旧要靠她自己。在这里,所有的事都需要她自己拿主意做决定,再也没有姑姑莫裴媛在后面给她做后盾,给她做建议参考。她每日都把自己全身心地投进工作的池水之中,闷头憋在水下,不让自己浮起来。直到快要窒息,才会浮上来喘一下气,然后再一头扎进去。
而那喘息的间隙,她总会独自一人于夜晚坐在公寓的阳台之上,望着永胜市那星星点点的光芒,幻想着自己是漂浮在宇宙中的一颗流星,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就是遥远之处闪烁的星辰。她很享受这种宏大幻想给自己带来的渺远沧茫、孤寂枯索的感觉,那会麻木她的知觉,让她忘记身为一个人所经历的痛苦与心伤。
时光好像真的能淡薄某些事,或者说,时光只是教会你如何去遗忘过去,隔绝心伤,当你对过去的一切感到麻木时,或许就是所谓“走出来”的时候了。
只是这关乎于你愿不愿去遗忘,如你真心想忘,那么谁也阻止不了你。否则不论是哭喊着“要忘”却私下悄悄珍藏,还是不断反复提醒自己要忘记却反而牢记,那都不算真心想要忘却。忘了就是不去想,你可能总是会不经意想起,整个过程会重复很长的时间,重复很多次,因人而异。直到某一天再想起往事,却再没了从前的痛苦之感,这就是忘情。
莫可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忘情了,但她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忘的,这让她充满了希望。
帝国新历五月的某一日,莫可心这一日与一位建材商在莫氏建设指挥部谈生意。谈完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她直接下了班,驱车回家。半途中路过一家咖啡馆,想着进去买一杯咖啡。
不久前,牧黎和兰妮的女儿牧天阳出生了,这小家伙和她的关系应该是表姨与外甥女的关系。她想去看看这个小家伙,但最终还是作罢了,再过段时间吧。
等咖啡的时间,她有些百无聊赖。不想太早回家,干脆就在咖啡馆坐了下来。咖啡这种奢侈品,在永胜市能够享受的人不多。咖啡馆对很多人来说就相当于奢侈品商店,绝难踏足。因而这家店面不大的店铺是永胜市的独此一家,这个时间段,其内客人除了她,空无一人。咖啡送来了,她独坐独饮,自在清闲。
不过很快,店里就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最初莫可心没在意,她正拿着自己的平板,翻看着今日建材商传来的建材资料,斟酌着该用什么样的价钱采购比较划算。想得正入神,忽的有人将一杯咖啡放在了她的桌上,并坐在了她的对面。莫可心奇怪地抬头一看,便愣住了。
来人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长发简单扎了个马尾,穿着干净简单,眉目清秀,五官精致可爱。只是一张脸表情太过欠奉,仿佛机器人一般。
“林钊?”莫可心疑惑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莫小姐,好久不见。”林钊声线平静地说道。
“好久不见。”确实是好久不见,自从大革命之后,莫可心就再没有见到过这个身手极其厉害的小个子女人。听说,她现在在干特工的工作,经常要各地奔波,似乎很辛苦的样子。
“所以我辞职了。”仿佛看透了莫可心心中所想,林钊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吓了莫可心一跳,还以为自己将心里话说出口来了。
“特工也能辞职吗?”莫可心问,她以为像林钊这样的特殊人才,是不能轻易辞职的,多半要被强行留下。
“没事,我上头有人。”即便在莫可心面前,林钊依旧是那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模样,因而她的解释残缺了很多信息。但莫可心却听明白了,林钊指的可不就是兰妮嘛。她想走,兰妮肯定不会拦着她,那么就没有人敢拦着她。
“你来这里做什么?”莫可心又问。
“来找新工作。”
莫可心挑眉看她。
“莫老板,我来找你应聘的。你看我能干什么?”林钊道。
莫可心失笑:“你这样的人才,我莫氏可不敢收。”
“那么,我给你当司机、厨师和保镖吧。记得给我三份薪水,我缺钱花。”林钊道。
莫可心哑口无言,这人是笃定了自己一定会收她吗?可是,不收她又如何,以她的本事还会在乎自己到底收不收她?收了又没什么坏处,对方也不是跟她白干的,是要工资的,这让她挺安心。恰好最近,她想要把跟过来的仆人遣回去了,她越来越喜欢清静,不大喜欢身边跟着一堆人。眼前这个人,可以身兼家政保姆、厨师、保镖、司机、私人医生数职,实在太划算了。
商人本性发作,莫可心也没怎么犹豫就道:
“好吧,既然你要求,就来我这儿吧。”
林钊点了下头。
两人沉默下来。林钊是惯常的不爱说话,莫可心倒也不觉得尴尬,能在这里碰上老熟人,她倒是挺开心的。虽然曾经……她知道林钊对她有些特殊的情愫,但想来现在应该也没有了。就算有,她也不会在意这些,她知道林钊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自己不必害怕于感情纠缠。眼前的这个人比自己潇洒多了,她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处理感情的方式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只是,她到底还是有些在意林钊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非要做自己的保镖司机兼厨师。
“莫小姐,有些事,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了。现在的我不方便告诉你,但我清楚我要来这里,你也很快会明白我为何会来这里。我只能说,美好的日子,是永远笼罩在阴影之下的。”
林钊的话让莫可心一头雾水,但她却奇怪得并未去深究。就这样,林钊在莫可心身边留了下来,两人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有林钊在的日子,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每日上下班都有人接送,起床后、到家后,总会有可口的饭菜等着自己,林钊的手艺太好了,连她家派来的厨师都是不能比的。此外,她做事非常细腻贴心,体现在诸多的小细节之上。比如帮自己选衣物这一项,就可以打满分。林钊自己穿得随随便便,可她替莫可心选衣服搭配这件事却做得极其得心应手,好看还是次要的,她对温度的感知非常敏感,总能选到厚薄合适的搭配。这样,就不会让莫可心因为冷暖变化而遭遇感冒。
此外,开车门时护头、帮自己带上忘带的文件、突降大雨时及时送伞、给自己买眼药水、卫生棉等等不一而足的小事,她都能轻而易举地考虑到,并做得妥妥帖帖,堪称完美。莫可心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可能要变成一个废人,什么事都不会做了。但她却偏偏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太舒适了,让她不愿抽身出去。
然后她开始考虑起两人的相处模式,这种全方位贴心贴身的服务,早已超越了一个雇主与雇员的关系,涉及到了诸多私下生活的来往。莫可心有时会想,林钊是不是有一天会离开呢?离开后自己该怎么办呢?想到这里就莫名有些发慌,不敢再想。她想要尽量将这段关系维持下去,就这样下去,最好不要有别离的那天到来。
忽的觉得有些厌恶自己,贪心又懦弱的家伙,坚持着一份早已不该坚持的执拗,将自己锁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动弹不得。
好在,林钊并不曾开口问她要过答案,也不曾逼迫她挑明她们之间的关系。她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这是最像她林钊会做的事情,也是最擅长的事情。
她到底在守护什么呢?半年后,莫可心接到了莫裴媛的视频电话,电话那头不只有莫裴媛,还有牧黎和兰妮在,然后她终于知道了林钊在守护些什么。
她在守护,她们即将逝去的平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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