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吧,我就是超越者了。
夏目老师不置可否,他望着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老夫有一个三刻构想,把横滨划分为白天、黑夜、黄昏,由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三方力量彼此制约,彼此维持,共同支撑起横滨的和平。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看法……”
我稍微陷入了思考。
“我的看法的话……这也许是个好的构想。”
“也许?”夏目老师扬起了眉毛,他似乎是非常感兴趣。
我感觉要表述自己的态度十分困难。
这场谈话完全不在计划当中,我没有一个预定的标准来回答问题,更无法触摸到正确答案的棱角。
那个答案隐藏在一片浓重的雾气里。但夏目老师却似乎认为我已经完全看清了。
我说:“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个构想很好。横滨是一座有活力的城市,她正从过去无序的混乱中走出。
但尽管秩序已经降临,她的本质仍然是不稳定的。政府无法掌握她,地下世界也无法掌握她,喜欢她的人很多,觊觎她的人更多。”
我以游客般的身份踏足这座城市,我尽可能用双脚丈量这里的土地,我用眼睛和自身来感受她,每一阵海风吹过都让她的轮廓更加清晰,我用头脑深深地记忆,并试图理解横滨。
这到底是怎样一座有魅力的城市,才能孕育出「故事」里那等残酷的命运呢?
如果城市有意志,她一定是由整座城市生灵的意志集合起来的。因为城市本身就是被人们定义出来的概念。
一些人聚居在一起,就是村落。更多人聚居在一起,形成城市。如果没有了人,城市也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人是害怕寂寞的生物,我理解如夏目老师这样的人对城市的爱。那么,城市会害怕寂寞吗?她也会爱着人并渴望保护人吗?
有光就会有暗,总有人会憎恨这座城市,那么她会感受到这份憎恨并心生痛苦吗?又或是回报以等量的恨?
城市会塑造人,一个不稳定的环境会自然孕育出混乱。相等的,城市也是被人塑造出来。
而我想要……
“夏目老师,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话,这样能够保护横滨的构想就已经足够了。但我身在此地,亲身参与她的运转,每时每刻都被她影响着。”
夏目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我都是参与者,这理解是完全正确的,所以你的不同见解是什么?”
“我了解和平稳定的城市究竟是怎样运行的,我喜欢那样的环境,很有人情味。入夜之后不会听到枪声;
污水井的缝隙处不会残留血迹;提到死亡,人们最先想到的不是残缺的布满弹孔和伤痕的尸体,而是衰老;
孩子们理所当然进入校园学习,理所当然地打打闹闹着挥霍大把青春,为文字中描绘的故事真情实感地落泪。”
夏目老师微笑着:“我也喜欢。我很高兴了解到你对横滨的美好幻想,而且想得很具体,不凡又似乎触手可及。”
他的眼睛里颤动着愉快的光,眼角的细纹也弯成了愉快的弧度,他看上去确实很高兴。
但我无言地摇了摇头。
不,怎么会是幻想呢?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和长大,从牙牙学语到教书育人,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着,是实实在在平凡人的生活。但我知道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的指尖接触过墙壁上无法抹去的弹壳撞击出的痕迹,我闻到过海风中吹拂不去的浓烈血腥味,我看到过尚未被掩盖的罪恶也见证了那是如何被一步一步掩盖的。
这些天港口mafia分派给我许多杂活,我能完成的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而已,我做不到像另一个我那样习以为常,而且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的。
安吾曾说过,人是会思考的。
我发现他说的很对,我会思考,而且好像有点太会思考了,以至于已经产生了超过计划所安排的痴心妄想。
大家要求我做首领时,我认为他们是异想天开,很不稳重。
现在我思考过之后,认为自己是过度膨胀,已经达到了荒诞的程度。
可是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任何平凡的人都会在某一刻产生荒诞的想法,以为自己是小说的主角,自命不凡,以为什么都能做到。
夏目老师疑惑地看着我:“如果你所说的不是幻想,那又是什么呢?”
我说:“城市是被人塑造出来的,而我想要塑造她。”
我知道,我将按穿越前大家定下的计划当上港口mafia的首领,可然后怎样呢?
难道就只是从此掌管横滨黑夜的秩序?参与进三刻构想?可我对于这些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渴望啊。
我是为改变而来,我想重建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我想一点点抹去「故事」里那些海水般翻涌在人心底的孤独。
现在我想塑造一个更好的横滨。
海浪一遍又一遍无休止地拍击着海岸,发出的声音就像跳动的脉搏,分明是那样单调,却又那样富有生命力。
在这座海边的公园,我和夏目老师相对着陷入了沉默,我逐渐冷静下来并且开始后悔了。
我突然回忆起自己读「故事」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为另一个自己感到尴尬,他会对着空屋自言自语念诵羞耻的独白,好似有一腔无处发泄的戏剧表演欲。
我没资格嫌弃他,我就是这样的人。
谁能来救救我呢?这周围存在坂田经常心心念念的那台时光机吗?
“老夫会为你联系异能特务科的种田。而且尽可能帮你说服那后面的内务省高官们。”夏目老师似乎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甚至是决绝的,我意识到事态必然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就此打住。
“你说服了老夫,但老夫不会自己推翻自己的三刻构想。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吧,如果你真有那个本事的话。”
他那样认真地凝视着我。
我开始想要咬舌自尽,光是如此想象就让我感到片刻的如释重负。
“织田作之助,老夫一直都认为你是有那个资格的,现在我依然如此认为。老夫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横滨封印着一本空白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问我是不是快完结了,这里我就回答一下。
是,但又不那么是。
快了,但没完全快了。
这当中的微妙和纠结你们理解吗?
第99章 那个男人,碰杯
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发生。我还没有彻底梳理好心中惴惴不安的迷乱,武装侦探社就给我传来讯息,告诉我已经联系到了mimic一伙过去的上级。
我在路上随便买了一些粗点心,心烦意乱走到砖石砌成的红褐色建筑物面前,第一个感觉是不愿意面对它。
我其实很喜欢这一带,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人们在日升日落之间平凡度过,看起来都沉浸于种种鸡毛蒜皮的琐事。
而我也喜欢琐事。
“先生喝点什么?”
我被这个声音惊扰到,才发现自已经不知不觉走进来了。
一楼是咖啡厅。服务员在询问我。
我犹豫了片刻,决定点一杯拿铁,我大概知道拿铁是一种不苦的咖啡。
然后我在窗边找了个位子坐下,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把咖啡端给我,我说谢谢,就这样开始默默喝一杯计划之外的咖啡。
我发现我又没那么慌了。
咖啡厅里的气氛是惬意的,采用了敞亮的欧式装潢,与lupi。
酒吧昏暗又私密的气质完全不同,但同样叫人身心放松。
拿铁中有很明显的奶味,甜丝丝地划过唇舌,使我倍感幸福舒心。
不苦的咖啡的确是很好喝啊。
我慢悠悠地喝完了它,整个过程什么也没在想,就像一台只会接受信息的机器,只是单纯地感受。
当我彻底喝完,就好像完成了一个很有意义的私人仪式,我决定直面一切。无论是那些离奇的计划,还是我额外的妄想。
我钻进直升电梯,抵达武装侦探社,乱步一边自觉地接过他的礼物一边抱怨我行动太慢了。
我道歉,确实是理亏,在楼下的咖啡厅里耽搁了很久。
乱步大度的原谅了我,向我说起一个被称为「大佐」的人。
情况很理想,大佐是个正直的军人,以军人为荣,而且一直不相信纪德背叛了国家,认定当中必有冤情,侦探社这边刚一联系上,对方就立马表示会亲自赶过来。
如果他到的比mimic还快,那也许将是个颇有些黑色幽默的场面。
确认了这些,更具体的应对mimic的计划也由此一一得到确认,我发现自居然可以从头到尾都不与mimic中的任何人接触。
能够不见到纪德就解决问题,这让我很松一口气。
在一些细节上我提出了要求:希望没人知道大佐的行程,不要在mimic刚刚抵达的第一时间就展开伏击,而且控制住他们的过程要悄无声息,至少不能让森首领立马就知道mimic出问题了,太宰和安吾也不要太早知道,至少能把消息拖延一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