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快会被移送出境,纪德没有被关押到什么深而黑的异能监狱里,而是被严密捆绑着压在码头,大佐就站在一边贴身看守他。
其余mimic的活口已经先一步压上了轮船,只有纪德固执地等在码头上想要见我一面。
我刚一出现,他就准确地找到了我,牢牢盯住了我。
大佐说明有十分钟的谈话时间,然后就让到一边,表示不会偷听。
我首先观察纪德的外貌:银灰色的头发像烟灰一般缺乏生命力,却长了一张很适合军人的端正的脸。他看向我的眼神很空洞,死一般平静。
“我听说大佐会带你们回法国上法庭接受审判,而且听说法国已经废除了死刑。”
纪德的声音平静到异样:“也许吧,钟塔侍从巴不得mimic全体死在异国他乡,他们的态度足以代表大多数人的态度。也许我活不到上法庭,在轮船靠岸前就会死去。”
我说:“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你们最开始是被冤枉的,大佐打算把过去的真相公布出来,那样很多人都会原谅你们。”
纪德摇了摇头,没有丝毫乐观:“把早就长好的伤疤挖开再重新流血,没有人会感到高兴。很多事其实只有一次合适的解决时机,一旦过了,就是错了。”
纪德的想法是客观而理性的,反而大佐在这件事上有些一厢情愿的天真气。
我和大佐十分简短地交流过,得知他花费了很大心思与代价说服日本方面同意将纪德送回法国。
其实一直关押着纪德对日本来说没有任何益处。只是大佐表现得太迫切了,才给了别人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不过这种层面上的东西不是我关心的,我也不会自以为是对大佐的行动出言批判一番。
我把眼前的纪德和「故事」里的那个求死者进行横向对比,便由衷地为这个纪德感到高兴。
他身上没有那种对死亡的迫切感。虽然也并没有就此生出生的向往,但已经足够平和。
我观察纪德时,纪德同样在观察我。
他说:“其实我很好奇你,我也调查过你。一开始我觉得你能够理解我,所以我本想让你来救赎我,而现在……也许是我无法理解你。”
“理由呢?”
“听说抓捕我的计划是你牵头的,让武装侦探社喊来大佐也是你的提议。你似乎早就料定我会来,你只是好整以暇地一直待在横滨。
就像老练的蜘蛛待在自己织出的网上,就顺利等到了我自投罗网,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只昏了头的虫子。”
他居然知道我做了什么,大佐还真是放心他,差不多什么都对他说了。
纪德坦然地表达着对我的好奇:“你能和我讲讲真实的你么?什么都好。我败得彻头彻尾,你来之前我一直在复盘,发现竟找不出一种胜利的可能性。我想尽可能弄明白你是怎样的人,我想了解到究竟是怎样的人毫无悬念战胜了我。”
我摇头:“我没有毫无悬念战胜你,这种说法太夸大了。”
纪德皱了皱眉,偏过头往大佐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应该知道吧,我身上这些绳子布条和手铐并不能真的困住我。但我一直没有挣脱,因为我在等你来。”
“我明白了,你是想说如果我和你讲我的事,你就不会挣脱束缚而是乖乖跟着大佐上船离开。是这样吧?”
“是这样……”
“好……”我叹了口气。
因为「故事」里叫人失望的发展,穿越过来后,我其实自行放弃了与纪德沟通交流,现在却反而被动得到了这个机会,命运还真是无常得充满讽刺。
要从哪里开始说呢?总之肯定不是从姓名开始自我介绍。
我看向港口蔚蓝的海面:“我,以及很多像我一样平凡的人,都是被无情生活碾压着的落魄野犬,囿于庸碌的生活和生活里的种种烦恼,在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
只是如此,也仅此而已。我并非什么不凡之人,过得也并非什么不凡生活。
纪德沉默地盯着我。
那是怎样的眼神呢?
与起初单薄的平静不同,已经迸发出了强烈的探究欲,像是一簇很难被感受到却能轻易灼伤人的火焰。
过于慑人的执着被种种表象掩盖在纪德体内,我忽然意识到他不会再轻易寻死了。
他是个固执的人,他的疑惑那样强烈,在得到解答之前不会放弃思考。
在纪德眼里,我的定位不再是他的「理解者」,与他不「相似」也不「平等」,不能再带给他什么死亡的救赎体验了。
相应的,我为纪德注入了另外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会帮助纪德活下去并实现自我救赎么?我不知道。
在未来会对我造成某种影响么?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只能过好眼前的生活,然后满怀希望地期待未来。
……
深山,废弃的独栋洋房,宽敞的舞厅。
太宰命令自己的部下们把这里打扫了出来,擦净窗子接上电灯,摆上桌椅、茶水和精致的甜点,将舞厅改造成了一处很有诚意的会客场所。
我在那里等到太阳落山,终于等来了森先生。
森先生穿了一身适合宴会的西服,踩着全新的锃亮皮鞋。长长的红围巾搭在他的肩上,像是一条勇者的披风,随步伐摇摆飘荡。
他牵着金发的爱丽丝,让娇小少女穿了一身洛可可风格的甜美洋装,戴着宽檐的帽子,撑着一把蕾丝花边的小洋伞,像是要参加一场午后的少女茶会。
我静静看着他们走近,思考自己只是普通的穿着衬衫和风衣会不会太随意了,是不是显得不够尊重这个场合呢?
以及刚刚吃过一份咖喱饭,虽然仔细擦净了嘴角,但会不会还有不得体的气味残留着呢?
我可真是个不仔细的没用男人啊。
“哎呀,让织田君见笑了,我因为听说见面的地点是在舞厅里。所以就擅自换了服装前来,还以为迎接我的会是一场像样的舞会呢。”
森先生自行坐到了我对面的位置,对我露出气定神闲的笑容。
爱丽丝乖乖地坐到了森先生手边,垂下眼眸开始安静地挑选桌面上的甜点。
我突然很庆幸这里有这些精致的甜点,至少这个部分与我的客人风格相搭调,挽救了一些我因招待不周产生的自厌心情。
森先生对我笑着,似乎见到我让他很愉快:“感谢你今天邀请我过来,不过这里还真是空荡又冷清啊,我过来的路上看到了太宰君和安吾君,他们还好心地为我指了路,你不叫他们进来做个见证吗?”
我说:“我们两个人的事,没必要让他们见证。”
“是么,我还以为我猜中你的心思了呢。”森先生摇摇头,似乎为自己的猜测失误深感遗憾。
他紫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着我:“不过幸好,我至少没有领会错你的邀约,并且按照你希望的那样前来赴约了。”
“感谢你前来。”我干巴巴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有千百种形式,每人只能经历一种——安德烈·纪德。
这章开头纪德和大佐的几句对话,都参考了一些三次元纪德的文字。
我感觉这样写比较有逼格。好吧,只是我自己感觉。托腮……
话说真·平凡男人·织田作怎么都到这地步了还能坚信自己很平凡?费解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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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那个男人,谈判
森先生望着我,笑着摇头,像一位老师在因学生的蠢笨感到十分伤脑筋。
“织田君,你太拘谨了,这里可是你选择的主场啊。这样吧,我们先放松地聊聊天好了。”
他随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说实话,当我在银之神谕上签字的时候,可真没想到你能做得如此出色。”
他嘴角挂着神秘的弧度:“当时我只是发现你好像已经知道安吾君的下落,我以为你拿上银之神谕后会立刻把安吾君带回来呢。虽然和计划中的有些出入,但那也算是一种可以接受的发展。”
我回忆起自己接受命令时与森先生的对话。
如果咬文嚼字来计较,我只要找到安吾就够了,不必把他带回港口mafia。所以我其实算是完成了任务。
不过我想,这种狡辩还是别说出口为好。
森先生将一根手指搭在额头上,摆出苦恼的姿态:“结果你真是一点也没客气,不但随意差遣我的部下们去和bsp;还哄走了我的一位干部顺搭上干部一帮手下,却什么解释也没有留给我,更是不见你把安吾君找来。”
他眉眼微垂着,像个尽管被最信任的人深深辜负了,却只能可怜地待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的可怜人。
我张了张嘴,森先生立刻单手下压着示意:“啊,但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相当欣赏你呢。”
他的语调向上扬起:“你解决mimic的方式精妙绝伦,叫我叹为观止。我得承认,若换做是我的话绝对做不到这么好,所以我是打心底里极为佩服的。”
“谢谢……”我干巴巴地说。
除了道谢也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对。我应该受宠若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