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啧嘴:“和平是最无聊的间奏,我可不想要这样的国王即位,打扰我的创作。”
“大人,”克罗托小心翼翼道,“目前,暂时还没有这样的国王诞生。”
“那就等一等。”命运不在意地挥手,“虽然他只是阿波罗的一个附属故事,但我也不想太放宽标准。一旦他诞生,立即告知我,明白吗?这是命令。”】
【“嗯?”命运倚在花藤编成的躺椅上,语调懒散,“什么国王?”
“就是……您很多年前命令我们为您注意的,那位适合阿波罗的国王。”拉刻西斯不敢抬头,“您让我们等他一诞生,就告诉您的。”
“啊……”命运沐浴着阳光喟叹,“我都忘记了。”
祂似乎有些发懒,不想起来,片刻后随意打发道:“算了,随便编点什么吧——让我想想,最常见的套路是什么来着?对了,爱情会让人盲目,让英明的君主变得昏庸。但作为补偿,他将作为阿波罗的情人被史书记载……”
祂说着说着,干巴巴地啧了一下嘴,语带抱怨:“都怪俄狄浦斯。他的故事是我最满意的杰作,现在再看这些国王,再怎么践踏他们傲骨都像是少了点劲头,索然无味。”
祂勉强撑起劲头坐起身:“让我想想,再给他的故事添几笔。嗯,让这段爱情里再加进一人吧?比如……西风神?就他吧。他会和阿波罗同时看上这位俊美的王储,却因为这个雅……什么的选择了阿波罗,心生嫉恨,怒极杀死自己倾慕之人。”
祂说着说着,起了点兴趣:“这个故事的结尾倒是不错。原本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未来君主死于情杀,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具有嘲讽意味,又让人深感遗憾的呢?噢——我可以让他的死法更加荒诞一点,比如放西风神潜伏在草丛中,看着这对小情侣在草地上嬉笑比试,暗地里操纵西风,令铁饼转向,砸烂这个雅……什么斯的脑袋!哈!没错,故事就在这里戛然而止才好。拉刻西斯,等到了那一天,记得喊我欣赏这场喜剧。”】
【“大人……您二十多年前说过,等西风神要杀死雅辛托斯时,让我来提醒您欣赏杰作。”拉刻西斯低着头,挨挨蹭蹭地挪到命运身边。
“啧。什么杰作?从俄狄浦斯之后,我还创作过什么作品能称得上杰作的?”命运像个郁郁寡欢的剧作家,不是很感兴趣地挥挥手,“算了。懒得看了。他今天就死?死完就把他的命运之线拾掇到橱柜里吧。”
祂对着窗台哀叹:“为什么人只能死一次,魂魄只能消散一回呢?俄狄浦斯上了岛来,得知自己辛辛苦苦拼搏数年才找到海岛也不过是我的安排,原因是我需要他来完成你们的命运,那时候他的表情多么精彩呀!哈!我真是一秒也不想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尤其是他心里知道诅咒你们的代价就是死后魂飞魄散,但还要按照我的安排回到自己城邦自戮双目,流浪一生,只为了等待死亡降临时魂魄消散……”
祂的神情又变得哀怨:“那是唯一一个我从生跟到魂飞魄散的一个杰作,往后就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偶尔吓唬吓唬春神,逗弄逗弄小海妖都算什么呢?一些小打小闹而已。”】
破碎的画面一一闪过,最终定格于命运的满脸遗憾。
“小、打、小、闹。”雅辛托斯咬着牙,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字。
他近乎想笑。
他想到珀耳塞福涅这么长久以来经受的折磨,想到岛外忘却一切,却还记得不曾离开的小海妖。
想到赫拉克勒斯,想到喀戎,想到自己来时路上还自我派遣,说运气不错,现在看来,也变成了一种嘲讽。
为什么他能顺顺利利地走到这一步?因为自始至终,命运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连为他编写的荒诞故事都懒得回看。
他都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束缚他的故事线很短,到因西风神的铁饼而死就截止,反而给了他更多于珀耳塞福涅、小海妖等人的自由。
原来克罗托一直重复的“少你一根金线祂不一定会发现”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会发现,几百年前,从他死的那天,他的金线就被丢进橱柜,命运连他生前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死后。
“天哪,你就听我的劝吧!”阿特洛波斯急得脸通红,斜着眼看窗外越发低的夕阳,“你看看自己的命运,是不是很惨?不惨你也不会这么辛苦找上岛。难道你不想改变它?你现在还有机会,赶快把你的命运之线捻散就走,你要是非要大发善心,想救其他人——你救不了的呀!命运一回来看见你,不就知道你改过命运之线了?到时候祂要求重新纺织,你不是白做工!”
珀耳塞福涅也曾在信中写过这些话,“你救不了所有人”。
雅辛托斯垂下眼,松开绷紧的手指,一边将命运之线从末尾捻散,一边道:“先帮我找几个人的命运之线,珀耳塞福涅、小海妖、赫拉克勒斯、喀戎、明塔……”
“你疯了你!”阿特洛波斯恨不能跺脚,“你知道这命运之线多难捻散,你最多救完四五个人——可别指望我们帮你,虽然我也想帮,但我们可没法违背命运到这种程度。”
雅辛托斯笑了一下,睨了她们一眼:“真想帮我,就帮我找线。如果真赶不及,被你们那位大人撞个正着,我教你们怎么说——告诉他,我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来。”
阿特洛波斯都要懵了:“那你,你这线不是白捻了?不是,我这么说,命运肯定会要我们重新纺织你的线的啊!”
克罗托却睨了雅辛托斯一眼,默默铆足劲,挨个挑出雅辛托斯要的金线,顺便低声呵斥姐妹们:“少说话,做事。”
她听懂了雅辛托斯的意思。
从头到尾,雅辛托斯捻自己的命运就不是为了自己。
他想为改变其他人的命运打掩护。
如果她们动作够快,或许真的能来得及把这些人的命运之线统统拈完,甚至还能多救几个。
到时候就算命运回来,撞见还没离开的雅辛托斯,只要她们一口咬定这个小贼是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以命运那种自我为中心的性格,根本不会猜到有人宁愿牺牲自己,换取别人的自由。
届时,命运只会想到去检查雅辛托斯的命运之线,然后发觉正如雅辛托斯所说,他的命运已经被毁,就算发脾气、惩罚,也只会针对雅辛托斯一个。
雅辛托斯也差不多这么想,不过他的心情可能没有克罗托想的那么悲壮,反倒挺轻松的。
活着的时候,他没有机会像个斯巴达男人一样战死沙场,死后百年,他倒是重获机会了。
他也绝不可能如三姐妹所说,毫无心理负担地靠着珀耳塞福涅、明塔等人的帮助,背着赫拉克勒斯的金箭跑来海岛捻完自己的金线就跑路。
斯巴达人言必行,行必果。
斯巴达没有逃兵。
更何况……亲眼目睹这么多,亲耳听闻这么多,他如何能冷下心让自己无视?
如果不是需要当幌子,做障眼法,雅辛托斯都懒得浪费时间去拈自己的金线,毕竟按照破碎画面里传达的信息,命运对他的束缚早几百年前在他死时就结束了,现在捻金线,除非时间倒流,一切再来一遍,不然纯属脱了裤子放屁。
珀耳塞福涅首先被克罗托挑出来交到雅辛托斯手上,然后是喀戎和小海妖。
“快点快点,还有赫拉克勒斯和明塔呢!”阿特洛波斯在地上催得恨不能自己跳起来帮忙,虽然她真跳起来也没法帮,“如果今天那个狗东西回来得晚点,你说不定还能多救几人。”
捻线又不需要脑子,雅辛托斯挺好笑地搭话:“之前你还劝我快走。”
“这不一样。”克罗托冷静地说,“既然你准备把自己的命配上,那肯定是能多捞一点赚一点。”
拉刻西斯很吃惊地看着克罗托,像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说出这么带匪气的话。
命运之线正如阿特洛波斯所说的那样难以捻散。
主要是其上承载了命主诸多不甘,无数磨难的画面碎片在雅辛托斯眼前一一浮现。
为了防止命运之线交融,雅辛托斯一次只能左右手各捻一条线。
好在他“故事”并不算长,“高潮”来得很快就戛然而止,倒是珀耳塞福涅的更加难捻,唯一的慰藉——雅辛托斯心里这么想时,带着嘲讽的语气——是珀耳塞福涅在命运的操纵下将明塔变成薄荷草后,命运很快就看腻了年复一年的重复,后期也将珀耳塞福涅的命运之线束之高阁,唯一束缚珀耳塞福涅在出逃时屡出意外的,由祂本身,变成了呆板迟钝的一句话法则,给珀耳塞福涅留下了漏洞可钻。
雅辛托斯不是很真诚地在心里感谢了一下命运的喜新厌旧,不然祂要是像跟俄狄浦斯一样一直跟着珀耳塞福涅,还指不定事情现在是什么样。
雅辛托斯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命运之线捻完,接过喀戎和小海妖的,两份记忆碎片互相穿插,一会是喀戎靠在床边,赫拉克勒斯哄着他重新学习怎么如厕、怎么吃饭,隔天又得重头来过,一会是小海妖在海岛周围执拗地阻止任何人靠近,却在对方询问她叫什么、为什么不换个安全的地方生活时面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