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怕把阿卡吓跑,他早就怼上去,怎么可能克制地坐在这儿目送对方出门。
雅辛托斯换了个坐姿,觉得阿卡的每一个动作都想在验证自己的猜想。
比如为他在冥界找来活人能吃的食物,不用提也知道这有多难。
至于现在,就是被他盯得不自在、不好意思了,才落荒而逃。
他注视着门外,等待着阿卡绷着脸推着一车美味走进来,又被他盯得隔着老远就止住脚步:“……”
“咳。”雅辛托斯收敛了一下,做出正常的神态,“不好意思,太饿了。”
阿卡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有水,都很干净,可以直接喝。”
“嗯。”雅辛托斯佯装淡然,随意挑了几道先压下又开始抗议的肚子。
人就是这样,一旦从某种行为中获得了乐趣,就很难停下重复。
就好比此时,雅辛托斯意外地发觉关注阿卡的神态、动作细节,竟然这么有趣,即便是进食的过程中,眼神也总不着痕迹地找机会往阿卡的方向瞟。
第一次,不巧和阿卡撞上视线,对方愣了一下后,迅速移开目光。
第二次,雅辛托斯借着拿水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往阿卡那边轻轻一扫,半途中定格,又一次和阿卡对上视线。
雅辛托斯:“……”
嗯?
这就有点意思了,雅辛托斯不闪不避,迎着阿卡的视线挑起眉。
阿卡猛然垂下眼睫,切断视线后大长腿一迈,伸手推开推车:“有人来了。”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往后一靠,环臂抱胸看着阿卡甩着大长腿离开花园,明明是虎虎生风的步伐,雅辛托斯愣是从中硬抠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不过阿卡说有人来了倒是真的。
阿卡推着推车出门后,便有一众背着七弦琴、做游吟诗人打扮的亡魂们走进花园,雅辛托斯随意地抬眼看了一下:“?是你?”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编排自己和阿波罗爱情故事的居然是当初在试炼中搞鬼、被他当场杀死的雇佣兵。
雅辛托斯实在没忍住,诚恳发问:“你怎么想的?”
他以为,雇佣兵被自己杀死后,不说恨吧,至少也不可能想把他捧成现在这种在冥界人见人爱的受欢迎程度吧?
雇佣兵倒是两眼闪亮,甚至抱着琴往前迈了几步:“没想到这么——嗷!”
他痛呼一声,捂住被捣的眼睛,往后踉跄几步。
阿卡冷淡的神色中掺杂着厌恶:“站远点说。”
“咳,”雅辛托斯再次干咳一声,免得自己笑意流露得太明显。
正事当前,雅辛托斯收回注意,望向其他的游吟诗人:“这都是跟你一伙儿的?里面有些生面孔啊。”
当初被处死的雇佣兵,雅辛托斯还能记得他们的脸,但面前这群人里却有不少是他没见过的,而且数量也大大增加。
雇佣兵倒是不计前嫌,痴迷地看着雅辛托斯的面庞,捂着眼睛道:“故事说的次数多了,总得有点新意吧?左右得雇点新人。写故事的、修改韵脚的、编旋律的……嗐,就这还不够。最近没什么灵感。”
雅辛托斯都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只好按照原本的计划套话道:“那你也算来这儿不少时间了。有没有听过什么有趣的故事?”
“怎么算有趣?”后面的游吟诗人们纷纷按捺不住激动,同样眼神闪亮地开口,“你问,我们知道就说。”
雅辛托斯:“我怎么知道冥府里发生什么。有什么故事你们就说,什么国王的、英雄的——”
“噢!噢!”一个游吟诗人伸长脖子,“我知道一个。赫拉克勒斯您肯定听说过吧?他居然不在奥林匹斯山呢!就在冥府!”
“……”雅辛托斯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后语气随便地道,“这我听阿波罗说过了。他被宙斯赶下奥林匹斯山,有什么可有趣的?”
游吟诗人倒竹筒一样道:“那您知道他为什么被赶下奥林匹斯山嘛?因为宙斯觊觎他的金箭!可你知道现在他的金箭怎么了吗?”
什么叫“怎么了”?
雅辛托斯心底敲起边鼓,面上还是无所谓道:“怎么?折了?”
游吟诗人:“丢了!”
这下许多同伴也应和起来:
“是,老在冥河上表演,我们就经常看到有人站在河边,弯着腰往河里摸东西。”
“卡戎不乐意说,还不兴我们自己查吗?这可是我们老本行啊!”
“我估计是他喝酒的时候跟人打赌赌出去,醒来以后忘记了。要么就是被人偷了。”
雅辛托斯缓缓抬起视线:“打赌?偷了?”
“对啊!您别不信,他可输出去不少好东西呢。”一位游吟诗人从兜里掏出一面铜镜,“您看!这就是他喝醉以后赌输给我的。拢共两面,当时我一看就是好东西,就诓他拿这个跟我打赌。可惜了,这镜子应该是两面成一对,我怎么诓他就只肯押一面,但蚊子腿小也是肉嘛!”
“……”雅辛托斯慢慢换了个姿势,露出和善的表情,“是吗?”
第七十六章
从游吟诗人手中诓来铜镜并不难,只需要几个精彩刺激的多角爱情故事,外加可以变现的瑰宝殿下本人签名,对雅辛托斯来说,完全是无本买卖。
但和赫拉克勒斯联系上,就有些困难了。
“我以为现在是白天?”送走游吟诗人们以后,雅辛托斯就斜靠在长椅上,两条大长腿翘出一个放肆不羁的姿势,修长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敲着铜镜,“这位大力神现在就开始喝高了?”
铜镜每被敲一下,就产生一阵难以忽略的震动,按雅辛托斯这个敲法,赫拉克勒斯手上最好没端着酒,不然非得表演个当场湿身。
即便如此,雅辛托斯也是敲了好一阵,铜镜才泛出微光,接着一张胡子扎拉的脸出现在镜面上。
对方看起来宿醉方醒,眼睛都未完全睁开,神色也相当不耐:“干什——哈。”
不期而至的哈欠打断了赫拉克勒斯的话,于是他原本还颇为吓人的气势就被困倦和潦倒所取代。
这位大力神打完哈欠,还困困地砸了咂嘴,抬手揉了下满头乱发,才撑着什么起身。
铜镜晃动起来,扫过凌乱的床铺和狭窄的小木屋,最后重新定格在赫拉克勒斯写满不耐的脸上:“你谁——喔!”
雅辛托斯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目光落在对方呆呆张大的嘴和直愣愣的眼神上。
这反应叫人很难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半神英雄,更难想象就是这人,曾用弓箭令哈迪斯退让。
好在赫拉克勒斯在雅辛托斯把面具掏出来前回过神,抬手粗鲁地揉了一下脸,眼神变得清醒许多:“不好意思,我不记得跟你打过赌?我是把铜镜输给了你吗?”
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套衣服时,镜面短暂地扫过他裸.露的肩背,遒劲隆起的肌肉总算有了点英雄的样子。
雅辛托斯礼貌地移开视线:“不。我从一个游吟诗人手中得来的铜镜。”
他顿了一下,以一种饶有兴致的口吻道:“在看到你前,我很难相信他告诉我的故事——大名鼎鼎的英雄赫拉克勒斯居然会嗜酒如命,还爱好赌博。”
“哦,你应该相信。”赫拉克勒斯拿着铜镜,在屋里晃荡起来,随后不知从哪翻出一块啃了一半的面包,随意咬了一口,含糊道,“在逃进冥界前,我还曾跑遍希腊的每一家酒馆和赌场,后来留了几份地图,我不记得是塞给谁了……厄尔?总之是一位跟随我多年的旧人。进冥界前,我特地潜入他的房间,把地图偷偷塞进那一堆他整理的手札里。也不知道这么些年他有没有发现,生意做的怎么样?如果他听我的,在这些赌场之间做点卖酒的生意,现在大概已经赚翻了。”
“……”雅辛托斯讶然失声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临摹了三份地图的莎草纸,“你说的地图,不会是这个?”
当初他和兄长去参加奥林匹斯,借住在祖父的老友那儿时,雅辛托斯就曾誊抄过一份手稿,稿件上画着冥府通向人间各处的门户,以及希腊各地的酒馆、赌坊。
赫拉克勒斯随意的眼神扫过雅辛托斯举起的图纸,无所谓的神色才蓦地变得有些兴奋了:“你从哪得到的?没错,就是这个!”
雅辛托斯偏头看了看图纸:“那你可没在手札上说什么卖酒的生意。”
“没有吗?”赫拉克勒斯的表情疑惑了一瞬,随后变得懊恼,“噢,肯定是我当时喝多了,以为自己已经写了呢!还大半夜的跑去翻窗……第二天酒醒之后,我还觉得这事儿办的挺机灵,至少没有直接出现在厄尔眼前。毕竟在他们的眼中,我应该在奥林匹斯风风光光地做我的大力神才对。”
过了一会,赫拉克勒斯又问:“那厄尔现在怎么样呢?”
雅辛托斯耸耸肩:“你认识的那位厄尔现在应该也在冥界,不过很巧,我认识的那位后人也叫‘厄尔’。这手稿就是我在他那儿做客时誊抄的。放心,即便没看到你留的这个,老厄尔的生意也做得不错。不过,你认识的那位厄尔有没有来冥界,你人在冥界怎么会不知道?你完全可以在冥界和他见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