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过程对五条悟而言依然十分痛苦,因为他用来举起封石的东西既不是有力的四肢,也不是坚固的脊背。
现在承载着那颗石头不断增加的重量的,是他体内柔软的血肉与内脏。
即便是最为强大的无下限术式,也没法抵御来自身体内部的破坏,尤其还是他自己主动敞开了防御,强行将不断打算冲出去的封石硬留在身体里,任由它在里头一次又一次地将反转术式修复完好的脏器重新碾压成碎屑和血泥。
可无论是足以击穿神经的痛楚,还是疯狂消耗的咒力,都没有让五条悟皱一下眉头,咒术师依然居高临下地用最为傲慢的眼神鄙夷着面前的神明。
他甚至开口说了话,哪怕唇齿之间不断有流淌的粘稠赤色和血肉的碎片溢出。
“我倒是忘记了……杰现在算是‘你的东西’。”
最后几个字眼几乎是从五条悟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似乎仅仅让咒术师说出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都在挑动他已经岌岌可危,即将面临爆发的怒火。
而猴子只是安详地看着咒术师,等待对方做出选择。
毕竟已经镌刻在时间长河上的历史无法再被更改,哪怕是神明也不行,许诺将自己献上的是咒灵操使本人,就算面前的咒术师再怎么不情愿,也无法抹消这个事实。
因此只要猴子不点头,他就算把这个不擅长战斗的神明从猴子揍成狗,也带不走已经归属于祂的魂灵。
人类总是创造奇迹,甚至能够忤逆神明。
但没有一个奇迹,能够反转过去。
雪发咒术师的回答,是咧开嘴唇,冲着猿猴露出一个鲜血淋漓到彻底糟蹋掉他的美貌的歪曲笑容,“我说,猴子,要是把两个灵魂捏在一起,它算是谁的呢?”
在猿猴睁大眼睛之前,五条悟已然取消掉了封石上的无下限,既然灵魂能够被当成咒灵一样封成咒物,那么自然也同样能够当成咒物,把它吞下令其受肉。
五条之前特地用无下限隔着封石也是为了防备这个,他只是打算把夏油杰带回去,并没疯到要跟对方共用一个身体,就算作弊大礼包里有过如何把自己和平行世界的自己分开的记录,也不代表他能把跟自己完全是两个人的咒灵操使混合再分开。
但现在为了给面前这只死猴子足够响亮的一巴掌,五条悟觉得疯一下也没什么要紧,虽然他肚子里那颗接触到血肉的瞬间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封石正在疯狂颤动,死命将原本就不大的体型缩得更小,别说受肉,连意识的触须都不敢伸出来半点,恨不能立刻变成一颗真正的石头。
内脏被碾压的触感在融合没多久之后就消失殆尽,总算有了余裕的五条伸出手戳了一下腹部,“你缩什么,出来跟伟大的神明大人打个招呼嘛。”
封石跟死了一样不吭声。
暂时懒得理他的咒术师抬头,不屑地瞥了眼面前目瞪口呆的猴子,“真抱歉,它现在是我的了。”五条得意洋洋地笑起来,“虽然我确实挺想打你的,不过咒力的伤害对神明来说应该没什么用,毕竟我都会反转术式呢,你只有更强吧?”
诅咒是不死不灭的,就算一时被抹消,也总有一天会复苏,作为奇迹源头的神明们在不死不灭上显然只会更优秀。
猴子仍在愣愣地看着五条,仿佛还没从咒术师刚才的举动中回过神来,祂完全无法理解五条的举动,毕竟吞掉一个灵魂可比自杀可怕多了。
先不说融合的时候有当场发疯的危险,就算两个独立的自我意识足够坚定,没有因为无法分清彼此而发疯,变成了后天双生魂的灵魂也将永久地被联系起来,即便能利用仍然活着的身体让两个灵魂归位,但这份无形的联系却不会消失,对方将轻易地循着它知晓五条一切,不论是生死还是喜乐,甚至一定程度上还能听到想法,哪怕这种联系是双向的,自己的所有都向某个个体彻底敞开的事实依然足够将人逐渐逼疯。
那并不是正常人类能够承受的东西。
甚至,连神明都不敢做出这种事。
因为吃掉灵魂对神来说也算得上禁忌的行为,就像诅咒能够污染神明一样,灵魂的污染性和诅咒相比只高不低,毕竟大部分诅咒只是一份漆黑的执念,一种负面情绪的凝聚物,而灵魂却是在生命的光海中不断轮转存在,就算它们每次出生之前都会把上辈子经历的一切洗掉,但痕迹终究留了下来。
这种联系远比成为神明的祭品更为不幸,毕竟神也就是欣赏灵魂们熠熠生辉的姿态而已,还没到连思想和情感都监控的程度,而且看腻了也会把灵魂送去黄泉,让它们重新进入轮回,变回过去自由自在的状态。
可灵魂的双生子是无法被死亡分开的。
无论是先天的双生,还是后天的双生,他们从此以后注定永远纠缠。
面前的咒术师却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好事一样,仍然兴致勃勃地看着猿神,“虽然你是个强买强卖的混蛋,不过好歹也算是给杰完成了愿望,所以我不会揍你的。”
猿猴眨巴着眼睛,茫然地看向五条悟。
“不仅如此,我还要送你一份礼物。”
咒术师把一个四四方方的机械造物丢给了猴子。
那像是个遥控器。
“虽然我很希望你按下去,不过你肯定不会按的,对吧?”他笑嘻嘻地说道,“所以我代劳了一下,信号已经发送出去了。”
“然后——【诸君,这里有个逃兵哟?】”
随着五条那堪称响彻整个战场的声音,远处无数正酣战的神明们,纷纷转过视线来。
猿猴越发困惑地看向五条,刚才那个离谱的操作也就算了,现在这种坑人坑己的栽赃嫁祸能有什么意义?祂本来也要回去参战的,刚才趁祂发呆的时候逃走才是咒术师的最好选择,现在祂虽然确实被所有的神明们看到了,但五条也没法逃走了啊?
五条悟笑得肆意极了,他轻轻扬起手臂,背对着身后如同雪崩海啸般轰然席卷而来的诸神和千万的外敌们,咒术师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差不多是时候了吧?天元。”
身在现世,薨星宫深处的古老咒术师点点头,“封闭宫殿的结界正在被破开,如今世上,能和我一较高下的结界师只有那孩子。”
“不会错的,他来了。”
一身巫女装束的咒术师轻轻垂下眼帘,伸出少女纤细雪白的食指,按下面前智能手机的短信发送键,任由无形的电波将讯号发送到星球的另一头。
灰原雄和七海建人看看手机上的指令,很有默契地互相点了点头。
“话说,真的要对五条前辈用这个吗……”黑发的青年还有些不太确信地看着面前床铺上正睡得四平八稳的前学长。
“是他自己说要用的。”七海冷冰冰地说道。
“到时候出不来怎么办?”
“天元大人也说过了没问题。”
“唉……怎么看都是乱来啦,这个。”
“好了,快用,那东西都架在房间里三天了,每次都要想理由敷衍服务员我也很困扰的。”
“是是,那么——狱门疆,开门——关门。”
他们就那么表情平静地,目送沉睡的雪发咒术师被塞进了面前小小的一颗咒具之中。
而梦境边缘的猿神,则是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五条悟从自己面前生生地,被瞬间展开的‘道标之门’掠走,只余下潮水般向祂涌来的敌人和愤怒的同伴,以及。
祂们背后,原本安静沉寂的星球突兀地响起轰鸣。
那颗星星,那个庞大无比的梦境,那个古老神明的梦境,它第一次的,也最后一次地,先从无数的裂缝中放出细微的光芒,然后,熊熊燃烧了起来。
第71章 六十八
当天元将手中的电子设备放下,留守在她身后的女仆便安静而迅速将东西收了起来,她当然很也清楚自己接着要做的事情,然而黑井仍是有些不安地看向一身巫女装束的咒术师。
那并不是看着女性的目光。
在这座宫殿中,无论作为宫殿主人的天元穿着的是男性的衣装,还是女性的衣装,其实都没什么意义,所有人都清楚性别这东西对最古老的咒术师而言毫无意义。
他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孩子,或者老人。
□□对这位最古老的咒术师而言,不过是具用来承载意识与灵魂的容器罢了,等时间百多年地过去,旧日的衣衫自然就不再合身,需要更换新衣。
没人会觉得衣服拥有性别。
“……不让我随侍在侧,真的没问题吗,天元大人?”
最为古老之人温柔地摇摇头,“我知道黑井的身手很好,但是,对付诅咒师的话,单纯的武艺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
“但是,您连守卫在宫殿中的辅助监督们都一并撤走了啊!!”黑井低声争辩道,“理子根本没有修行过武技……您也没有。”
“确实。”天元平静地点头承认,“我很不擅长战斗。”
“所以还是……”
“因为。”被包裹在柔软的女性衣物之中的,徒具人形的咒术师这样说道,“我不需要擅长——毕竟,我的术式,是不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