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师有点烦躁地看着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受肉咒灵和紧紧抱着她,对自己投以凶狠瞪视的小广若叶,以及从他脚底窜出来,以守护地姿态环抱住两个少女,恳求地望向他的年长女性咒灵。
虽然他确实是个各种意义上的标准反派,但也用不着摆出如此应景的架势吧?尤其其中两个还是他自己的咒灵……
即便已经和五条约好准备拯救世界,但夏油杰依然没有向外人详细解释内情的意思,他只是冷淡地说道,“坚持要跟过来的话随便你,但是会变成和刚才一样,死了也没关系吗?”
在小广若叶开口之前,有什么人轻轻地抚摸过她的头发和脸颊。
明明动作那么轻,也没有任何的温度,不过是宛如错觉一般的触碰,但少女仍是瞬间睁大了眼睛,“……妈,妈妈…?”她看向咒灵操使眼神终于变了,“你……您…是死神吗?”
刚才瞬间失神的感受还历历在目,虽然失去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若叶不知道,但少女能够确定不是普通的昏迷,毕竟她有过昏迷的经验。
一定要说的话……简直像了死掉了片刻似的。
她很快想到了一个月前早就死去的母亲,以及名为泷川的青年给予她的,莫名其妙的,明显来自母亲去世之后的留言,以及此刻明明身侧空无一物,却又如此真实地触碰感。
更别提对方虽然一直停留在半空中,但眼睛里既没有放出契约者的红光,身上也没有亮起青蓝色的拉塞尔诺普特放射光,哪怕刚才诡异地阻止了自己的小鹫,起码也在身上亮起了光芒,而有着和泷川相似面孔的男人,自始至终,只是站在那。
小广若叶的猜测听上去既可笑又滑稽,但在某种意义上,偏偏她说对了。
想到待会儿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咒灵操使忍不住勾起嘴角,“……真遗憾,我是人,离神明很遥远,不过,要是给世界带来死亡的就能被叫做死神的话,那你确实能够这么称呼我。”
契约者少女眨眨眼睛。
“……妈妈在您身边吗?死掉的话,我是不是就能看见她,和她说话了?”
夏油杰愣了一下,然后长久地,长久地注视面前的少女。
“活着不好吗?”
明明待会儿将要做的和小广若叶的请求毫无冲突,不如说整个东京范围内已经确定不会有多少人活下来,可诅咒师还是开了口。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语调有多么温和,是久违了的,过去对受到咒灵伤害的人们才会拿出来的柔和态度。
若叶用力抱了一下小鹫,然后松开她,轻声说道,“活着是很好的……但是,但我还是想要和妈妈在一起,虽然是大人,可妈妈她很笨拙的,没有我在的话,一个人根本不行啊。”
“如果,如果您真的是死神的话,请让我到妈妈身边去吧。”
“……哪怕事情和你所想的并不一样,也没关系吗?”咒灵操使这般说道,“你会觉得现在是噩梦,那是因为你还尚未真正醒来。”
毕竟,这个世界并不是现世,她们不过是梦中的母女,甚至从未真正活过一日。对这些沉浸在长久梦境中的魂灵而言,回归现世的瞬间,大概才是真正苏醒的时候。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
“没关系的,已经,决定好了。”她回答,“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除了妈妈之外,这个世界再没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东西了吧……”
“那个时候,要是早点告诉她就好了。”
“我很高兴成为妈妈的女儿。”
“但是,现在好像也不晚的样子……”
咒灵操使没有打断她对母亲的告白,只是平静地看着,任由小鹫再度将视线投注在若叶身上,让她的魂灵从身体里挣脱出来,和小广清美的咒灵混到了一起。
失去了意识的少女的身躯就那么倒下去,从高空落到地面,激起大片的尘土与血花,周围的行人们看到了尸体和碎散的鲜血,惊呼声此起彼伏,警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远的半空中,站在虹龙龙首,低头俯视的诅咒师和他身侧的咒灵少女。小鹫看看下方骚乱的马路,又看看身旁陷入沉默的夏油杰,有些担忧地抓住对方的衣摆晃了晃,这才稍稍回神的咒灵操使露出些许苦涩的笑容,抚摸了一下少女的脑袋。
“……现在也为时不晚吗……”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叹息,让小鹫好奇地歪头打量了好一会儿,但诅咒师并没有要解释的样子。
“也不必特地去往那座高墙了。”夏油杰这么说道,“此时,此刻,此地,和末日的降临不正非常相称吗?”
一个,令无辜的少女毫无留恋,主动选择死亡的世界。
大概完蛋了也没什么值得惋惜吧。
小鹫依然没能听懂咒灵操使的话语,但没有关系,她始终明白主人的要求,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足以照亮天空的青碧色光芒从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简直如同燃烧的火焰那样。
地上先前还在慌乱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为映入眼中的光辉恍惚失神,然而,在他们看清楚光芒中心究竟有着什么之前,意识便已经连同灵魂一起飞上了天空,前一秒还鲜活无比的人们就像被割取的稻穗那样,纷纷倒向了地面。
先是数十人,再是数百人,数千人,成千上万的人们就那样睁着眼睛倒下,整座城市转瞬成为一座寂寥无声的人偶之城。
与咒灵少女牵着手,不断地领受众多被抽取的灵魂,将它们直接注入身躯的咒灵操使再不复先前从容的姿态,几乎用尽仅存的力气,他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同样从虹龙身上倒下去,最初的魂灵确实不过令他的口中泛起熟悉的恶心味道,但随着魂灵的数量以几何级数递增开始,夏油杰要付出的代价便不仅仅是舌头了。
先是强烈得几乎要吐出内脏的呕吐感,然后是仿佛劈开脑袋的头痛,身体内部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活人身上绝不会有的,膨胀过度的狭窄感和挤压感,如浆水一样自身躯中涌出的冷汗几乎是瞬间浸透了整件袈裟。
咒灵操使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受到的折磨,好像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被人仔细地放在指尖逐一□□,无法用简单的疼痛来形容,但他猜测应该不会比被踩碎身上所有的骨头轻到哪里去。
要结束这份痛苦是非常简单的。
只要他松开小鹫的手,或者一个念头要求咒灵少女停止抽取灵魂,仅仅是那样就可以了,哪怕夏油杰不知道小鹫到底已经抽取了多少灵魂,现在的数量肯定已经远远超越了过去自己的存货。
说不定已经有了数万,大胆一点,十几万也有可能。
和日本此刻的咒术师人数相比,可以算是压倒性的庞大。
但咒灵操使始终没有那么做,即便他已经连站都站不住,只能蜷缩在虹龙的脊背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连意识都陷入了恍惚。
他只知道自己尚未到达极限,既然这具身体仍然能够继续接受,仍然能够不断摄入魂灵,那就没有必要停下。
夏油杰不知道小鹫的抽取持续了多久,但等到他的意识终于能够恢复清醒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变了颜色。
并不是从白天变成夜晚。
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无光的昏暗,过去的虚假天幕起码还余下一点星光,但如今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城市仿佛被一个巨大的帐包裹了般,彻底浸入了黑暗之中,整片陷入漆黑的世界里,只有诅咒师身侧的咒灵少女散发着淡淡的青蓝光芒。
虽然不再有无数萤火虫般的灵魂在她身侧呼啸飞舞,但小鹫依旧漂浮在那里,用自己的光芒笼罩并守护着一时陷入了昏迷的咒灵操使,而虹龙也盘绕着他们。
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夏油杰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使用过度的机械那样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肌肉和皮肤上都反馈出酸楚和刺痛,他皱着眉,强行忍耐这不便的感觉,被他强行构建出来的虹龙随着念头的变化而消失,露出地面上无数睁着眼睛倒地的人类。
小广若叶就躺在他们中间,也许是因为躺在地上的人太多的缘故,要不是闻到了血的味道,咒灵操使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存在。
除了没有呼吸和心跳,肤色更为苍白,她看上去和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人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小广若叶的灵魂正和咒灵小广清美一起,从咒灵操使的身体内侧好奇地探出头来,歪头打量自己的遗骸。
亡者并未对自行舍弃的身躯产生太多感概,只是细声碎语地讨论着,觉得摔得不够好看,血把衣服都弄脏了,之类的无聊话语。
于是,咒灵操使明白,在他面前的尸体已经不再是曾名为小广若叶的少女,如今的它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肉块。因此,夏油杰面无表情地从旁边走了过去,就在小鹫将自己光裸的双脚落到地面,试图跟上他的时候,咒灵操使才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一样,冲她招了招手。
昏暗的,徒具人形的黑影从少女的身躯中步出,就像脱掉一件不合身的衣服那样,随意地让曾名为东乡美森的少女和周围其他人一样,轻轻倒在小广若叶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