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这会儿并不是向旧友抱怨动手的时候别波及伤患的好时候,夏油杰在撑过那一阵冲击之后,便很识趣地躲藏进乱起的烟尘中撤退。
咒力几乎耗尽,手头积累多年的咒灵也消耗得七七八八,咒灵祈本里香就算被重新唤起,先前战斗中磨耗掉的实力也不会回来,五条悟解决她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留在战场除了添乱没什么用处。
现在不跑等着对面打完了被顺便提去高专吗?夏油杰又不傻。
事实上不仅是咒灵操使心生退意,另一头抱着少女的乙骨忧太也正伺机退向战场边缘,操纵他的人似乎很清楚少年和少年的咒灵都并不是六眼咒术师对手的事实,跑得一点都不犹豫。
诅咒师向来不介意给敌人添堵。
“悟!别管咒灵!那个小丫头才是重点!她在操纵乙骨!”夏油杰因为重伤而显得沙哑的声音穿透宽广的空间,清晰无比地进入了正专心和咒灵女王缠斗的银发青年的耳朵。
只要乙骨忧太失去意识,咒灵女王自然就会回到少年的身体里。
青年稍稍偏过头来,露出一只由于浸满了杀意和狂气,宛如鬼火一般燃烧起来的苍蓝眼瞳,六眼的视界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正试图撤离战场的少年与少女。
他一脚踹开再度咆哮着向自己扑来的巨型咒灵,毫不犹豫地转身去狙击乙骨忧太怀中的少女。
黑发少年的抵抗和守护只维持了不到半分钟,便被老师打折了手脚,像扫开什么碍事玩意那样一脚踹去旁边。
直到被咒术师亲手捏碎颈骨之前,少女里香都是一脸愕然的表情。
随即,她冲着面前看似冷酷无比的五条悟艰难而扭曲地笑了笑。
“……后…面。”
咽气之前,她只是这样说道。
自己的身后并没有敌人。
根本没有死角的六眼咒术师皱了皱眉头,随即一道寒意蹿上脊背,他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去,然而映入那双苍天一般眼瞳的,确实是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属于夏油杰的,咒力的气息消散了。
远处的另一头,本该拄着薙刀撤退的咒灵操使低头跪在地上,位置还是他出声提醒五条的地方。
一支纤长的冰矛彻底贯穿了他的身体。
五条悟极为缓慢地走过去,直到手指触碰到对方已然冰冷的脸庞,他才确信夏油杰是真的死去了,咒灵操使之前在战斗中的提醒,竟然成为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诀别。
他原以为还能有更多的时间。
起码还能再好好多说几句。
然而所谓的时间,永远在你需要它的时候,才猛然发现早就如同握在手心里的沙粒那样,无声无息地流淌离去。
当诅咒师们好不容易到达原本是教会,而如今是废墟的地方,看到的,便是不知何时到来的雪发青年跪坐在地,垂着脑袋,伸手替怀中阖上了眼帘的咒灵操使慢慢擦拭面孔的景象。
僧袍中央巨大的暗红孔穴和夏油杰青白得过分的面孔都提醒着他们,那绝非是昏迷。
无论是真奈美,还是米格尔,或者拉鲁,都陷入了苦涩的沉默里。
美美子死命按住了即将嚎哭出声的嘴巴。
而菜菜子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不……假的,假的,我,我明明,我明明阻止了的!愿望,愿望明明没有问题!不会再有百鬼夜行,今天要死掉的应该只有我一个呀!!”
诅咒师们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有少许知道点内情的真奈美怜悯地看了一眼抱到一起开始哭泣起来的双胞胎。
以夏油杰对养女们的宠爱,将她们即将面临的灾厄转移到自己身上并不是叫人意外的事情,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只有敌人实在强得过分这一点而已。
虽然五条悟始终没给他们半个眼神,但要回首领的遗骸依然是他们不得不做的事情。
成年者们步履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浑身写满生人勿近的雪发青年。
小小的咔嚓声让真奈美无意识地回过头去,她看到的是美美子和菜菜子捏着一只枯瘦的干尸手掌,折断了其中第三根手指,并吐出祈祷的景象。
【请再送返一次!将这记忆送到能阻止夏油大人死亡的时刻去!无论是我的性命也好,美美子的性命也好!!!无论如何,请求您!!】
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少女们如同衰败的花朵般,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谁也没来得及阻止她们。
战场的边缘上,本该死去了的里香的尸骸,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喂,夏油,前面有猫在叫耶。”
陌生的,小孩子的声音传入耳廓,夏油杰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稚嫩面孔,眼熟的国中校服穿在他身上,街道两旁的广告和店铺都呈现出一种又新又旧的奇妙感。
新是因为建筑物都是新建的,旧是因为,那些广告和商品都是二十多年前才流行过的东西了。
咒灵操使缓缓垂下视线,看到的是一双柔软娇嫩的,未曾留下任何锻炼痕迹的,属于小孩子的白净手掌。
他想起了意识陷入黑暗前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想起了养女曾突然获得的预知能力。
裤子的口袋里,似乎装着膈人的东西。
如今还是短发国中生,一副好学生模样的少年,翻了白眼,伸进裤兜里,毫不意外地掏出了已经折断三根手指的枯手。
少年随手就把这晦气玩意丢进了街边的垃圾桶。
菜菜子到底许了什么愿望,这时间跳得也太夸张了啊!!!!人生重来这种事情他根本一点也不想要!!!
“喂,夏油?怎么了?你没事吧?”面目陌生的少年还在跟他说话,但咒灵操使对面前这位自己根本连脸都忘了个干净的国中同学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猴子不要跟我说话。”他冷漠地回答。
“哈??”对方显然被夏油杰的态度搞懵了,“你在说什么啊,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但咒灵操使一点没理会他的意思,径直向前方的小巷走去,一头雾水的少年忍不住跟在他身后,“喂,夏油,到底怎么了……啊!!你!在干吗啊!”
被看到了虐猫变态毫不犹豫地丢开凶器和奄奄一息的猫咪,扭头逃跑。
“给我等下!”少年原本想追上去,但想想还是回头去看猫,他用自己的外套包裹起那只可怜的动物,想要和友人商量一下该怎么办,然而原本熟悉的朋友的举动却叫他目瞪口呆。
“怨恨吗?”夏油杰冲着空无一物地地方说道,“那就追上去吧,随便你喜欢,想怎么做都行,结束之后回到我身边来。”
“喂……杰,你在跟什么东西说话?”
黑发的友人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撇了他一眼,然后再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猫咪。
“已经没救了。”说完,他伸出手,直接折断了小猫的脖子。
“你他妈在干什么啊————!!!”
“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夏油杰只是这样说道,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巷道,将近乎崩溃的少年独自一人留在黑暗的角落里,不过稍稍走出去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走反了。
家的方向,在另外一边。
咒灵操使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个被他亲手埋葬的小小屋舍,但他竟然还记得。
少年夏油杰无奈地吐了口气。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不太想再见到父母的面孔。
毕竟,只要想到还得再杀一次,他就感到了些许疲惫,看见久违的面孔的时候应该会更累吧,咒灵操使脱力的想。
并且还有声音和体温。
必须得和父亲,以及母亲,再一起生活好几年。
这实在超过了能够忍耐的极限,办不太到啊。
但立刻杀掉也不太可能,那样的话,高专绝对不会让他入学,并且会立即把他关进监狱,说不定判个死刑都正常。
第一次感到人生多艰难的夏油杰,烦躁地靠在街道旁的邮筒上,开始思考小孩子的零花钱够买多便宜的香烟。
他急需尼古丁来麻痹一下脑袋。
明明也有不入学高专,直接去当诅咒师的选项,但这个念头,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夏油杰的思考里。
而在远离咒灵操使生活地的仙台,一家普通的医院里,两个男子相遇了。
“12号,虎杖香织女士。”
护士拿着档案夹,亲切地探出诊疗室的门,向着夫妻两人招手。
“我过去了。”妻子这样对丈夫说道,然后忐忑地走进诊疗间,虎杖仁目送着她在里面坐下,和医生小声地说着什么。
“……要很长时间的。”旁边的男子对他说道。
“唉?”仁有点惊讶地转过头去。
旁边面目温和的男子冲他点点头,“第一次吧?开始需要建立档案,所以要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会聊上一会儿,只要不是身体有什么困难,后面多半都能成功的。”
“这样啊,谢谢,承您吉言。请问您是……”
“鄙姓祈本。”男人苦笑起来,“已经是第三次过来了,希望这次能成功。”
虎杖仁轻轻吐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