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那个声音笑着,叹息着。
咒灵操使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恍惚的表情终究渐渐散去,恢复了淡淡的微笑,“这等渺茫的疯话确实不该在天元大人面前提起,但很可惜,这是已经决定了要做的事情,而我并不打算改。”
【我并不是要责备你。】天元如是说道,【只是,就算真的杀死了地上所有的普通人,也不可能让咒术师们得救,我想要说的,仅仅是这个而已。】
【真是叫人怀念啊,想要拯救术师,想要拯救国家,为此愿意做任何事。】
【你是第二个,在我面前说出这样话语的孩子呢。】
天元看着身旁床铺上静静入眠的两个咒术师,露出温和而慈爱的表情,仿佛正看着当年的某个孩子向他撒娇的景象。
【我很厉害吧?天元大人?大家都这么说呢,说我学什么咒术都很快,说不定日后能够比拟当年的六眼!】
【等到日后,我变得比五条家的六眼大人还强的时候,一定扫除整个苇原中国的诅咒!这样,天元大人就不用再被困在薨星宫里了!!】
那个,曾冲着他露出无邪笑脸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名字是羂索。
第61章 六十
听到天元的话语,无论是夏油杰还是五条悟,都变了脸色。
“……等等,天元,虽然我并不打算赞同杰的疯话,但单纯从理论上而言,他的想法应该确实是有可行性的吧?”
“毕竟诅咒确实……”
是由无法控制自己咒力的普通人溢散出来的。
【哎呀,哎呀……该怎么说呢。】天元淡淡叹了口一气,【这本是不该再被提起的过往,毕竟当初我们做出决定之后,就已经打算把这个秘密一并带入墓地,现在还知道这件事的,大概只剩下仍然活着的我,以及那个不肯轻易死去的孩子了吧。】
【不过,反正已经破例了一次,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你对约定的态度是不是太随便了?”多少习惯了一点天元过于随意性格的五条很是没辙地吐槽,倒是第一次见识对方本性的夏油杰一脸古怪,传说中的天元大人竟然是这种性格的吗?
好说话到了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最古老的咒术师的程度。
【那得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
“啊啊,我就知道,老人家的惯例!不要总是这样,长话短说啦!”
【悟要是不想听的话,我也可以不说哦?】
咒灵操使手脚灵活地一把捂住了五条的嘴巴,“真是让您见笑,悟实在很没有耐性,还请天元大人随意。”虽然他是微笑着这么说的,但表情显然有些勉强,因为用来捂住某人嘴巴的手掌缝隙里能明显看见正在啃咬的虎牙。
半空中略过轻轻的浅笑。
不过天元也很清楚,把五条惹毛的话他绝对什么都干得出来,比如临时醒过来找他抱怨等等,因此没再多做取笑,重新开口叙述。
【那确实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久远到人类尚不知道咒力为何物,地上到处是林立的城邦,国家的概念才刚刚诞生。
众神仍然行走人间,与人同在,与人同行,就在某一天,有位被神珍爱的孩子突发奇想,向他的神明祈求,“请让我和您一样,喜悦之时让大地丰收,花朵盛开,愤怒之时令天空低垂,落下雷霆的霹雳吧!”
如果放到今天,他的念头是很简单的,不过是想成为神明的同类,但神没有创造同类的能力,想要攀登阶梯,唯有依靠自己。
所以这个人十分聪慧地,仅仅向神明祈求了能力本身,既不是长久的生命,也不是能任意改变的身体,不过是让情绪影响周围的力量而已。
毕竟掌握某种特性的能力,其他人都已经要求过了,只有让情绪感染周围这种力量,似乎能够产生的变化更为复杂。
神同意了。
这个人便成了最初的咒术师。
他的能力其实并不强,最多是弹奏乐曲的时候能让花朵开放,放声怒喝的时候能够驱赶野兽程度的力量罢了,十分地微弱,毕竟人类的情绪太过短暂且微弱,完全无法和神明强大的精神产生的情绪波动相比拟。
如果只是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可偏偏,神明觉得这种能力既然这么微弱,不像掌握雷霆或者掌握剑术那么明显有力,干脆就当做对人类喜爱的证明,更多地赐予给心爱的孩子们好了。
从一个,到两个,四个,八个,百个,千个,万个。
终于,地上的人们几乎都有了这种力量,他们之中自然偶尔会有比较强大的孩子,但大部分甚至还不如最初的那一个,无论是欢喜还是愤怒,最多也就生出一点微弱的小风。
神明们渐渐忘记了这件小事。
但已经诞生了的东西,并不会因此消失——人和神其实,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神明最大的负面情绪,可能也就是愤怒了吧?毕竟祂们是如此的强大,既不知道饥饿与疾病,也很少感受到身体的痛苦,每日不过是在地上游荡玩耍,疲惫了便躺下休息,天空是屋舍,大地是床铺,世界是他们的游乐场。
但人不是。
人既渺小又无力,饥饿与寒冷,干渴与灼热,疾病与伤痛,初生的无力与老迈的苦弱,活物的一切痛苦都要品尝殆尽,才能抵达死亡的彼岸。
他们会畏惧,会哀伤,会悲恸,会绝望,会嫉妒,会痛恨,会憎恶。
和永恒欢乐的神明相比,他们的喜悦如露水一般短暂,而黑暗如泥沼的情绪却时时刻刻,那些潜藏在人类心中的无数的泥沼们原本不过是永远不会为神所知的短暂阴影。
然而,就因为那么一个小小的赐福。
沼泽醒来了。
当第一个诅咒从阴影中诞生,一切便已经来不及了,对怪物的恐惧占据了人的心灵,而它的形象扩散到哪里,哪里就会诞生新的诅咒,它在言语中生存,在恐惧中苏醒。
无论勇士和被叫来的神明们杀死它多少次。
诅咒依然会回来。
等到人们意识到,连神都无法彻底祛除诅咒的时候,事情便已经走向了无法挽回的终局,‘诅咒无法被彻底祓除’这个概念,随着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见到它们,被深深刻入了人们的意识里。
虽然掀起人和诅咒之间的战争是日后的事情,但战争的终局早在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因为足够强大的诅咒能够借着自己诞生的那个概念不断苏醒,也许不会是最初的那个,但它们在诞生的瞬间便告别了死,成为了真正永恒的生命。
某种意义上,诅咒可能比人类更接近神明,这听上去有些可笑,然而却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整个世界都因此而笼上阴影,人们开始害怕阴影,害怕死亡,害怕黑夜,害怕一切可能诞生诅咒的地方,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除了让神明停留在城市中之外,再没有什么方法能长久地祓除这些不祥之物。
但神是自由自在的生物,即便会因为喜爱自己宠爱的人类而短暂停留,也不可能真正在一座城市里驻足。
于是人们开始祈求。
拼命地祈求,如果祈求不够,那么就奉献,献上自己的财产,自己的粮食,自己的牛羊,自己的孩子们,自己的妻子。
毕竟让家人被神明带走,总比让他们留在地上死于诅咒之手要好,神不在的地方和地狱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惜人类并不知道神明栖息的领域基本等同于另一个黄泉,并没有活人能够在那儿生存,那些被神带走的孩子,到达的瞬间便等同于死亡,再无法回到地上去。
献祭终究是有极限的,没有了家人,没有了牛羊,甚至没有了种子,来年的粮食和财货要靠什么来诞生呢?
于是被留下的人们组成了军队,他们去抢劫别人的一切来献祭。
战火在地上熊熊燃烧,无数新的诅咒诞生,新的英雄也诞生,前者带走生者,后者被赞许他的神明带走。
留下的只有伤痕累累,苟延残喘的胜利者们。
同类的心脏终于被摆上了祭坛。
人们咬牙切齿地称呼他们为败者,失败了家伙不能算同类,只是没有皮毛的裸猿,应当像一头被猎杀的猎物那样躺在祭坛上。
神并没有拒绝,不如说,祭品这种东西,其实是什么都无所谓,神明们在意的仅仅是信徒们的态度罢了,真正全心爱戴自己的孩子,哪怕只给一个野果,神明也愿意冲他微笑。
但人类之中,信念足够纯粹的孩子其实也是很少的,所以他们只能借助别的东西来显示自己的虔诚,比如说丰富多样的祭品。
神也无所谓,毕竟,祂们欣赏战争。
因为战争中必然有原本浑浑噩噩的灵魂被灾难磨砺到散发出强烈的光辉,让他们能够为之驻足,为之赞叹。
战火纷争不息,终于,有一位伟大的国王痛惜这样的世界,他说服了愿意跟随自己的国民们,以整个国家作为献祭,向所有的神明祈求,希望地上再也看不到诅咒的踪影。
神明满足了他。
于是,随着一个王国渐渐没入水中,地上的诅咒们便瞬间消去了踪迹,大地恢复了清明,人们也没了征战的理由,大家疲惫地回到自己空空如也的家中,泪流满面地重新过起曾经没有战争,也没有诅咒缠绕的平静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