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杜绍道:“启奏皇上,都察院虽忙于岩亲王一案,但江南陆续传回的账目卷宗都整理得差不多,现在也可抽出人手帮户部整理账目。”
这话差点没将司徒硫气炸了。好你个都察院,什么时候也倒向东宫了?
其实真没有,人家杜绍只是守着自己的一某三分地而已。不过朝堂之上,但凡站在班列中的哪个不是鹰隼一样的人物,鼻子灵眼睛尖,但凡闻到一点血腥气,恨不得一拥而上。
尤其这次落难的可是户部啊。你户部掌着朝廷的钱袋子,哪个部院需要拨款不是求爹告娘啊?以前将人卡得难受,今日就怪不得大家‘秉公办事’!
“朕觉得此法可行。”致和帝直接定论。
笑话,天下是朕的天下,你户部做着一国之大总管,偌大国家,一没穷兵黩武,二没大兴土木,钱哪里去了,致和帝也想知道。
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一场朝会,户部大败而归。
定了从别的部院调派人手替户部做账后,苏丞相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原户部右侍郎田彦贪赃枉法,已经革职查办,但户部正是用人之际,户部右侍郎郎这个职缺需尽早确定。”
如果不是城府够深,司徒硫恐怕都当场吐血了。这个时候提户部右侍郎?那不是明摆着给林如海占地方么?
果然吏部尚书顾冶周处班列道:“启奏皇上,臣以为原两淮盐运使林如海已经得了调令回京候缺,入职户部右侍郎极为合适。这记账法原就是林大人发明的,待他入职后,想来这记账改革会推行得越发顺利。”
户部一向被认为是六皇子的势力范围,突然插进一个林如海,岂非又让东宫咬了一口?司徒硫一系倒是想反驳,林如海携拦截叛党的功绩回朝,本就是要升迁安置的,现在出了个二品的缺,没道理不给林如海反倒给别人啊。尤其这记账法乃是源自盐政衙门,证明林大人实在适合户部,这叫知人善用。
知道反驳无用,司徒硫哪怕恨不得咬碎了后槽牙,也大大方方的道:“儿臣附议!”
这就是司徒硫的聪明之处,并不一味对着东宫使坏,在不能扭转乾坤的地方大方一回,反而掩盖了自己的真实立场。
这件事几乎没遇到什么反对之声,林如海尚未回京,职位已经定下了。
散朝之后,司徒硫依旧保持着一张云淡风轻的神色,直到回到王府书房才勃然大怒:“我看他们是不拉下外祖不罢休!这林如海留不得了!贾赦身边有贾代善那老东西留下来的人,能顺利回京也就罢了,怎么林如海那边还未传回消息!”
这也是令江怀寿纳闷的地方:“因要谨慎为上,这次属下并未派王府的人,但是属下买了好几个著名杀手,照理说,不该失手才是。想来再等些时日就有消息了。”
司徒硫道:“此事你去安排,务必办妥了。还有德州方向可有消息了么?”
江怀寿道:“都安排妥了。属下原本是想若是林如海那厮命大,竟然让他活着出了江南地界,就索性在德州下手,双管齐下。东宫若是执意对付周尚书,我们便将张修父子拉下马。但现在已经让好几个部院染指了户部的账目,我们可用于周旋的时间大大缩短,德州这边怕是等不起了。属下这就着人去办。”
不过当日,坊间便隐隐流传某商人刚从南边儿来,路过德州的时候瞧见好多车马运粮食,怕是又有粮食要入京了。
然后就有人反驳道:“你这话可是胡说,京营每年需用的粮食有多少?运河沿岸四大粮仓皆是漕运入京,就是那大货船装,也是一船接一船的运好些时日,岂会有车马运粮?那运到猴年马月?”
坊间流言向来是越传越夸张的,这些话没传多久就越演越烈,说是有人从德州仓偷偷运粮出去卖,中饱私囊。德州仓多少粮食,堆得像山,便是偷卖一小点,也是数不尽的银钱了。到时候推说是运粮路上消耗了,也查不着。
百姓哪听得这样的话?个个义愤填膺的传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的,没过多久便有了声势。
自陈御史之后,司徒硫小心了不少,不会再直接指使御史参人,而是先传谣,将话传入御史耳中。
御史们闻风奏事,都不用指使,听闻这样骇人听闻的事,自会在参奏弹劾。
果然三日之后的朝会,便有言官走出班列道:“启奏皇上,臣听闻德州竟然有官员倒卖德州仓粮食中饱私囊,简直骇人听闻。德州仓粮食乃是供应京营官兵。若是被硕鼠染指,军粮难免受克扣,进而影响京营官兵的士气和战斗力。此等大事,不可不查。”
致和帝听了都震怒了一下,看了张修一眼。德州知府张熙乃是张修之子,张家门风清正,自己当初才点了张熙做德州知府。照理说,德州不应出这样的事。
但关乎军粮,不可不查,致和帝当场便点了都察院安排人手,巡视德州。但这次只是御史闻风奏事,德州毕竟没出江南那样的大案,只派一名官员并数名小吏巡按即可。
贾敬站在班列之中,不禁想起贾赦那日说的逼迫对方多出底牌,别的地方未必安生的话。现在突然剑指德州,显然是司徒硫为了转移户部困境另辟蹊径的法子。
第47章
别人倒还罢了, 张修听了这参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初陈御史自尽,自己卷进流言的事还历历在目呢,现在又有人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儿子。
都不用掩饰情绪了, 张修站出班列道:“启奏皇上, 臣有要事禀奏。”
满朝文武都从张修的语气中听出了怒气。哎哟,你儿子治下出了这等大事, 你还有脸生气?看你有什么话说!
只听张修道:“臣以为德州仓乃是四大粮仓之一,关系京畿要地的军粮安全, 德州仓无小事。既是要巡按德州, 便不可只派一位巡按及三五小吏去查, 现在还有南下江南巡按的队伍未归, 不若让其中一组回京途中再巡视德州。不管是谁有违国法, 严惩不贷!”
这……张修刚说要禀事的时候, 许多人都觉得张修是要替儿子开脱呢,没几个人想到张修会说这样一番话呀。
但是一细想,人张太傅这段位也太高了。人家张太傅这公事公办, 甚至称得上大义灭亲的态度就摆在这里了。若是查明张熙没有问题,张家那个门风清正的名声只会越发响亮;若是查明张熙确然有问题, 哎哟, 这事儿出来的第一时间,人家张太傅就和长子划清界限了, 不是保全了自己和次子吗?张家那个次子张煦现在在翰林院做庶吉士,若是官运顺利,日后也是前途无量啊。
想到这一层的文武官员不禁暗自佩服。不愧是张李之争中那样被动都能反败为胜的张太傅啊。别看平日温文儒雅一个人, 人家杀伐决断起来, 对舍弃亲儿子都眼睛不眨的。狠, 真狠。
其实张修倒不是狠, 人家是自信张熙绝对做不出倒卖军粮的事。
张熙就一个知府,德州府衙役和守备军本就人手有限,还要负责一州民生治安,若是有人蓄意陷害,只怕对方一计不成又生第二计,这点儿人手简直防不胜防。
若是禀奏致和帝从京城派巡按队伍去德州,三司并户部抽调了那么多人去江南,京城的几桩大案也没彻底审结,未必派得出来。谏言江南回京的队伍直接入德州调查就不一样了,一来顺路,二来,江南的巡按队伍可是带有京营官兵的。
只要张熙不怕查,这件事越摊开越有利,甚至张熙越安全。
别人不明就里或许听不明白,司徒硫、周骏誉、贾敬等几人却清楚得很。
不管是支持张修还是张修的敌对方,都得承认张修这应对高明。张太傅平时不管多儒雅,都是老狐狸一只。
司徒硫一系都还没想好怎么反驳,贾敬便给张修加了砝码。贾敬走出班列道:“皇上,臣也有要事禀奏。”
致和帝道了准,只听贾敬接着道:“德州仓乃是京营官兵用粮的中转仓,关系我京营几十万兵马口粮,臣作为京营节度使绝不敢大意。臣不管御史参奏之言是否属实,先请派京营军前往德州护粮。先封锁德州仓,再静候朝廷巡按团到来。若是此言为真,臣派属下协助巡按团调查;哪怕此言未虚,臣亦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贾敬是谁,京营节度使啊,人家关心自己的军粮天经地义。
张修听了这话,若非在朝堂上,恨不得给贾敬作揖道谢了。贾敬提出出兵保护德州仓,明着是护着自己的军粮,实际上是救自己儿子的命呢。
朝堂上立刻有人因此展开了争执。
一派无非便是以贾敬为主,认为此事关系军粮,小心为上;一派是觉得此事乃是御史闻风奏事尚无定论,无需劳师动众。
京营官兵出动去德州仓,路上吃住开支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这些年朝廷财政吃紧,好些部院都过着节省日子,你贾敬刚当上节度使,凭什么敞开了花钱啊。
三种方案摆在眼前,争论的结果自然是折中,南下巡按江南的队伍庞大,且差旅费用已经花出去了,回京途中顺便查德州,乃是既节省费用又重视此事的方案了。如此只需要再派出一天使颁一道圣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