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奇胜气得一拍书案,案上的砚台、茶杯等物都跳了起来:“虽说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是没有王爷,岂有他今日。他竟如此对待王爷,岂值得我等卖命。难怪我与司徒砾对峙这些时日,朝廷不曾派兵增援,只派人送了些军粮过来。敢情人家是怕我和贾节度使皆不敌北狄,手上没了兵权依仗。”
谭奇胜所言的‘他’自然指的是司徒碧。
略顿一下,谭奇胜又道:“那王爷打算如何做?”
贾赦扫了一眼书房中挂着的堪舆图,道:“陈昌已经投降,北疆候陈章尚且还手握兵权,琏儿,你与柳将军前去北疆讨伐陈章。至于我,既是北狄投降称臣,自然要先谈妥了受降条件之后再班师回朝。谭将军可以将捷报送出了,只说现在我率部北上,准备将北狄军赶回漠北,等大获全胜再行班师。”
谭奇胜立刻就懂了,贾赦这是要将刚拿下的北疆和北狄都握在手里。点头道:“就这样办!若是这位好便罢了,若是个过河拆桥的,咱们也不至于再过之前的憋屈日子!”
被猜忌的滋味有多难受,没有人比平安州将士更有发言权。
仗已经打赢了,战报也传回了京城。只是谭奇胜也好,贾赦也好,皆未回朝。
接到战报的司徒碧大喜过望,但对于贾赦和贾琏暂不回朝的事也理解:战场之上么,讲究个斩草除根,司徒碧倒也未催促。倒是听说活捉司徒砾,司徒碧定要派人前往平安州,先将人押回去受审。
因担心途中出意外,司徒碧派的人龙禁尉来提人。
自然,被押往京城的还有化名薛翠柏的左寒松。年轻一辈的或许不这个人,像苏丞相这样的老臣却知道。
苏丞相认出左寒松来,连已经远离朝政的太上皇都要出来与左寒松对峙。朝廷是知道济善堂的事的,甚至当年朝廷许多部院都被济善堂渗透得厉害。
见了左寒松,太上皇道:“我以为彭硕当着那样厉害,能布下惊天之局,不但想行刺朕,还害得我儿相互猜忌。原来竟是你这个老狐狸在背后搞鬼。”
左寒松既是让门生潜入了好几家王府,自然是个消息再灵通不过的人。明明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已经被逼退位,左寒松却偏要刺激他。于是左寒松道:“怎么,皇上,您当年大获全胜,不是很得意么?没了贾代善,竟是让贾代善的儿子赶去了上阳宫?”上阳宫便是太上皇的住所。
说起这个,自然能激起太上皇的怒气。但是太上皇似乎想维系自己最后的骄傲,笑道:“朕的家事岂容你这个手下败将过问。快四十年了,当年是你输了,现在还是你输了。”
左寒松却道:“我是输了,你司徒家却未必能赢。那贾赦可不是池中物,老夫瞧着他可比贾代善更胜十倍。他今日能赶你去上阳宫,明日安知不能将你儿子赶出紫禁城?”
第96章
这话正好触动了太上皇的心事。虽然已经证实季繁是北狄的细作, 但是不妨碍太上皇一直担心贾赦要乱司徒家江山。便是以前贾赦绝无此心,自己三番五次要杀他之后呢?
可惜司徒碧那个不孝子仰仗贾赦太多,还给了他兵权。
“你去将皇上请过来。”太上皇对戴权道。
现在司徒碧才是一国之君了, 哪怕太上皇有再多的不满,语气也缓和了很多,用字都讲究了,是‘请’, 而不是‘传。’
其实都不必特别去请,现在于司徒碧而言,虽然成功登基,然而依旧是政权未稳, 司徒碧防着太上皇呢, 太上皇见左寒松的事, 司徒碧都知道。况且左寒松这样的人, 既然要挑拨司徒家和贾赦, 这些话也不会只当着太上皇说啊。
次日三司会审, 司徒碧、太上皇皆旁听。
公堂之上,左寒松扫了一眼众人, 三司官员都很年轻,这天下究竟是年轻人的, 原来自己这么老了。老到治理天下的都换了一批人。
颜济沧一拍惊堂木,道:“人犯左寒松,你处心积虑,勾结外敌,颠覆江山, 该当何罪!”
左寒松这把年纪是经不住受刑的, 哪怕是龙禁尉去平安州提人的时候, 路上也都是小心伺候着,生怕这位年纪极大的重要案犯一命呜呼了。大理寺将其收监之后,颜济沧不但没对其用刑,其饮食用度都交代了要给好的,甚至还请太医给左寒松把过脉。
当时的秦太医说左寒松脉象虚而浮,五脏渐衰,天年快到了。
因而左寒松归案之后,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甚至还吃了秦太医的几贴药,现在瞧着倒是精神不错。
左寒松‘啊’了一声,用反问的语气道:“该当何罪?老夫最大的罪过便是输给贾家祖孙三代了吧。这世上向来不是成者王侯败者寇么?若非当年老夫略差一点儿败给贾代善,今日也是三朝元老了,轮到到你这毛头小子来审我?”
颜济沧名门之后,当年颜济沧之父曾与左寒松同朝为官。虽然颜济沧已经年过不惑,左寒松称其一声毛头小子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现在左寒松是阶下囚,颜济沧为大理寺卿,实在令人唏嘘。
颜济沧再拍了惊堂木道:“修得胡言乱语!本官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大理寺卿可不是什么好干的活。审的皆是王室宗亲,贵族重臣。尤其这些年,从一僧一道案开始,颜济沧审了多少大案要案,装了一肚子司徒家的秘密。司徒家人是什么性子,颜济沧再清楚不过。左寒松这样的人多说得几句,句句都可以扎司徒家几父子的心。
左寒松倒也很是配合。其实左寒松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若非如此,可以让司徒砾在北狄多耕耘几年,根基再牢固一些。当年当然,彼时估计景顺帝也整肃了朝廷内外,司徒砾依旧是弱势。
思绪飘得有些远,等颜济沧问完话,左寒松倒是很配合。左右是翻不了盘了,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体状况自己都没机会了,索性便将一切都告知司徒家又如何?
将自己的布局和策划剖析得越明白,司徒家就越知道他们便是坐拥天下,也不是自己棋盘上的棋子,自己的对手唯有贾赦而已。同时也让他们知道连自己都输给贾赦,司徒家更无一人是其对手。以后这天下就让司徒家和贾赦争去吧。
左寒松将自己的策划大致说了一下,有些轻蔑了瞧了一眼太上皇父子,末了道对太上皇道:“为什么你那几个儿子一个接一个的要谋反?因为他们身边的谋士便是老夫的弟子;至于这一次,北疆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军情十万火急。你深信不疑的季繁乃是北疆细作,老夫也比你先知道,因为北狄王身边也有老夫的弟子。
所以北狄要南下入侵朝廷,兵分几路,老夫也知晓。因此北狄王前脚南下,老夫后脚就让北疆和西海沿子一起出兵,占领了北狄。原本打算以北狄和北疆、西海沿子三块地为依托,先与朝廷南北而治,分庭抗礼。若不是贾赦!若不是贾赦!”
说到这里,左寒松剧烈咳嗽起来。他再是瞧上去精神不错,甚至有几分仙风道骨,到底再次挫败在贾代善子孙手上,岂能不激动。
更激动的却是太上皇父子。
原来天下格局真的是在左寒松的掌控之中的,在场众人,无一不是听了一耳朵的惊心动魄,难为贾赦居然能破如此局面。不但解了朝廷的北疆之围,还活捉司徒砾和左寒松。
司徒砾也是激动无比。他心怀大志,况且因母妃极其聪明,在刚决定夺嫡之初,也颇有一段春风得意的日子。可是自己,乃至母妃,原来都是左寒松的棋子么?
公堂之上压抑极了。
左寒松却笑了起来:“皇上,我知道您那些逆子妃嫔尚且有人活着,今日真相大白,您不让他们也来听听么?尤其那姓叶的女子,算得上是这一干人等中最聪明的了,勉强可以和老夫的弟子平分秋色。”
左寒松口中的皇上自然不是司徒碧,而是太上皇。司徒碧在左寒松眼里,已经不是自己一辈的人啦。
提起叶氏,太上皇虽然早就知道其所作所为,依旧忍不住气得发抖。若非叶氏处心积虑,勾结季繁,又将季繁举荐到自己身边,自己岂会因季繁下毒伤了身子?甚至太上皇觉得若是自己春秋鼎盛,便不会失去权柄,现在坐龙椅的依旧是自己。
左寒松这话没人接茬。现在皇上是司徒碧啦,让不让叶氏听审,得是景顺帝做主了。
司徒碧道:“如何审案,传谁问话,一律由颜大人做主。”
颜济沧得了指示,才应是,命人去冷宫将叶氏请来。
冷宫到大理寺颇有一段距离,这段时间,颜济沧继续审案。除了审问左寒松,偶尔也会问司徒砾。用来佐证左寒松的供词。
司徒砾以己度人,知道但凡司徒碧落在自己手上,自己必定斩草除根,现在易地而处,估摸自己没了活路,况且左寒松将什么都交代了,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真正让司徒砾难以接受的是:崔西也好,江怀寿也好,皆是左寒松的弟子,之前左寒松说‘天下局势尽在掌握,司徒家族皆是棋子’这样的话,司徒砾还觉得这老东西胡吹大气。现在听了左寒松的叙述,司徒砾知道自己也好,母妃也好,也是被人利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