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贾赦手劲之大,膂力之强简直超过癞头和尚的想象,癞头和尚试了一回,被抓住的手根本动弹不得。又不能让在场的这许多人看出来自己被一个凡人钳制住了,只好假装高人,继续道:“我和道友路过此处,见一灾星落入府中。好在府上有行善积德之人,福运深厚,化解上苍示警之人,亦可化解府上不祥。”
呵呵,这话说的,就差说王氏是个吉祥人,当家做主才能化解荣国府的灾祸了。
贾母听到这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两个媳妇,她自然更中意王氏。王氏出身好不说,长得也是慈眉善目,是有福气的面相。且王氏长女出生于大年初一,幺子有衔玉而诞。能得此儿女,王氏自然便是那福运深厚之人。
古人大多迷信,见了眼前一幕,好些人都惊呆了,但因怕冲撞是神仙,已经没了人窃窃私议。
但是嘴上不说,不代表内心没有自己的想法啊。
有的人觉得贾赦对茫茫大士直接动手,不敬神佛,简直胆大妄为;有人听了茫茫大士的预测,想到传言中这些时日贾赦的所作所为,只觉贾赦是个败家的,若是此人在荣国府当家做主,荣国府迟早要败落,因而对茫茫大士的预言深信不疑;也有人听出这癞头和尚所言,竟是让荣国府自乱规矩,长幼不分,都是出身高门大户的,谁还不知道些豪门阴私?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名声在外,怎么这次行事显得如此刻意,倒像内宅争权的手法。
贾赦则是满面怒容,将癞头和尚的手一扔:“一派胡言!忠心报国才是我荣国府立家之本,我荣国府的一切是圣上所赐,是我荣国府男儿一刀一枪为国拼杀得来。几时我荣国府的兴衰荣辱,吉凶灾利系在哪一个有福之人身上了?”
许多人听了贾赦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不禁对贾赦刮目相看。谁说荣国公世子贾恩侯只知道吃喝玩乐了?瞧瞧人家这话说得多有水平,既感恩了皇家,又不忘夸自家。在场的皇室宗亲觉得这话中听,勋贵士族也觉得中听。
接着贾赦伸手向一僧一道一指:“午时已到,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让荣国公的灵堂走水!若是你们说错了,别怪我将尔等江湖骗子抓起来打死示众!什么阿物冒充神佛,揭穿你二人招摇撞骗的真面目,便是对真正神佛最大的敬畏!”
不光在场的宾客,连一僧一道都感受到了贾赦身上浓烈的杀气。
癞头和尚知道贾赦手上有真功夫,又见荣国府似乎有备而来,大量肌肉虬结的汉子不但围了灵堂,还隐隐结阵,贾赦要捉拿自己二人之言不像恐吓。若不快些让上天‘显灵’,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癞头和尚甩了甩被贾赦抓得发麻的手腕,用力朝木鱼上一敲。
果然一声响亮的木鱼声划破长空,将灵堂内的惊呼声,诵经声,吹打声都压了下去。
众人听了这与众不同的木鱼声,也是一震。普通木鱼虽然声音清脆,但哪有如此穿透力。笃信神佛鬼神的人心中暗叹不愧是活神仙,这木鱼只怕也不是一般法器。而已经开始怀疑僧道的人则想的是这木鱼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敲得如此响亮。
且不管众人在想什么,灵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替国公爷诵经祈福的高僧兢兢业业的念着经。
癞头和尚道:“国公爷战功赫赫,可惜后继无人,世子哪怕出身高贵,祖上功德也经不住你如此败坏,冲撞神佛必招报应!”
贾赦知道癞头和尚这木鱼多半有猫腻,大约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敲击声才会如此响亮。而这声可以压住灵堂各种声音的木鱼声,便是吴新登所言的放火信号。
王氏这个蠢货!为了一点子掌家权竟然勾结一僧一道这样的东西,简直无知者无畏,也不知道为家里招多大的祸!前世荣国府抄家灭族真是一点不冤。
若非贾赦的人识破王氏的阴谋,现在一僧一道在荣国公的灵堂预言走水之事,又有这许多皇室宗亲、勋贵人家亲眼见证,一传十十传百的,会有多么疯狂的宣传效果?这会为一僧一道积累怎样的声望,这声望完全可以用到别的地方,譬如影响朝堂,左右政局。而被利用的王氏对此一无所知!
贾赦脸沉如水。贾家已经有了个衔玉而诞的凤凰蛋贾宝玉,贾赦怀疑那凤凰蛋的玉就和这一僧一道有关;现在一僧一道再次降临荣国府,如此得老天庇佑的人家,皇室不抄你抄谁!
“若是灵堂不曾走水又如何!”贾赦一字一顿的问。
现在满场皆静,就等着那把上天示警的火呢。
其他人自然在纳闷这茫茫大士的预言难道不准了不成,而一僧一道迟迟不见火起,则已经出了一身细汗:难道出了岔子?
第15章
贾赦将目光落在一僧一道的脚上。两人来的时候行动极快,也不知道是腿上功夫好还是有别的猫腻。总之今日不能让这二人逃了。
贾赦打了一个响指,盛泽会意,打了手势安排家丁变了个更加严密的阵法,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而贾赦脑海中则闪过一些快进般的画面。这果然是个猜谜游戏,每次贾赦猜到真相的时候,脑内都会自动播放快进电影。
这次的内容正是通灵宝玉得来的真相,这玉还真是跛足道人给的,难怪和癞头和尚给薛宝钗的金锁能配成对。
而贾代善作为荣国府的明白人,前脚王氏搞出通灵宝玉,后脚就给宝玉大办抓周宴,还让宝玉在众目睽睽下抓了胭脂水粉。
这真是难为一代国公爷为这个家殚精竭虑了。
一僧一道见了这阵势,心下吃惊。以前就算遇到不信自己的人家,无非是让自己走了了事;自从姑苏阊门外的甄家不听自己劝谏,一把火被烧了家业,自己二人打响名声后,这些年更是无往不利。他们几时见过这等许多家丁结阵要捉拿自己的阵仗?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跛足道人道:“急什么,这不是午时还没过么?”虽然一僧一道面上镇定,心中却慌乱不已了。只得在心中暗祝许是荣国府内放火那人手抖了,暂时没将引火物点燃;或是出了别的意外,只要在午时之内将火放了就好。
到了午间便是用膳的时候。因给贾代善办丧事,荣国府开着流水席。但因今日灵堂这番热闹实在是惊心动魄,许多人都忘了饥饿,竟是无一人前去用膳。
贾赦并不着急,为了和这块劳什子通灵宝玉做切割,今日也必须揭穿一僧一道的真面目。所以贾赦不介意再等等,等到‘午时走水’这个预言彻底破裂。
荣国府因为一块通灵宝玉缚手缚脚。即便贾代善是当今皇帝的发小兼心腹,即便贾代善非常懂事的让小嫡孙抓周抓了胭脂水粉,又放任贾母将宝玉养成了废物,也只在致和帝活着的时候保险。
只要贾宝玉活着,谁知道下一任君主会怎么看贾家这个衔玉而诞的凤凰蛋,这个皇家都没有的祥瑞之子。
灵堂内的两方人剑拔弩张。瞧热闹的人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既紧张又兴奋,既有些害怕得罪神仙牵连自己又舍不得走。
这是凡人贾赦和半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的对决啊,不管谁胜谁败都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热闹。
贾母被这紧张的氛围憋得有些受不了了,对贾赦道:“赦儿,两位神仙声名赫赫,这等声望总不是白得来的。你别将人冲撞了。”即便贾母心中对贾赦积蓄了越发多的不满,当着许多人的面儿,语气也不颐指气使了,也不直呼大名了。
贾赦这回都没瞧贾母,他全神贯注的盯着一僧一道的动静,口中道:“来人,扶太太下去,省得等会儿动起手来伤了太太。我决不允许这等江湖骗子在父亲灵堂行骗,否则我枉为人子!”
贾母在这当口出来裹乱,还偏要装作慈母样儿,贾赦不介意表演一回孝子。这话说得多大义凛然,这是维护国公爷的丧事呢,国公夫人你确定要插手么?
荣国府内贾母是塔尖上的人,在外贾母还是知礼的,知道这个社会的伦常终究是夫死从子,见贾赦不听劝,只得任由丫鬟扶了自己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场的所有人都越发紧张。尤其一僧一道,不但背上出了冷汗,手脚都开始变得粘腻。他们故作邋遢,脸上本来就不干不净的,倒是看不大出来,其实额角也沁出了密密的细汗。
一僧一道的这些微妙变化没有逃过贾赦的眼睛,见他们如此紧张,贾赦反而放心了一些,越发确定这一僧一道是故弄玄虚的凡夫俗子。
唯有荣国府那些围着灵堂的家丁心中有数,除了能瞧出一身肃杀之气,倒瞧不出他们对冲撞神佛有任何畏惧。
这些退伍兵士之中当然也有敬畏鬼神的,但是捉了吴新登之后,他们都知道所谓上天显灵不过是人为装神弄鬼,便不胆怯了。拿出战场对敌的专注度,全神贯注的瞧着一僧一道的动静。
所有人都很安静,却让人莫名觉得仿佛听见金戈铁马。
终于过了午时,传说中的走水并未到来。
贾赦冷冷的盯着一僧一道:“未时已到,尔等说的上苍示警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