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汶山地势宽广,少有人烟,确是个清净所在。三太子将红孩儿带至道宫之内,放在榻上,细细观瞧。可怜圣婴大王一日前尚且俊秀灵动,此时双眉紧锁昏迷不醒,不知做了甚么噩梦,面上尚沾着吐出的血迹。哪吒满心怜惜,将混天绫拿来替他擦拭。又恐他被噩梦魇住,低声唤道:“斫火郎?”
红孩儿在梦中正被巨蟒缠绕,因而鼻息急促摇头摆动。忽而听得有人唤“斫火郎”,心道这是三哥起的字,只有我二人知道,何以有人以此唤我?慢慢苏醒过来。只见头上是素纱幔帐,又有人以温热帕子擦拭自己面庞,便往旁边望去,正望进三太子眼中。
圣婴回想这一日遭遇,猜测应是他救自己一命,因而也无法发怒,只淡淡道:“三太子。”
哪吒知他怪罪自己欺瞒五载,有心解释,又恐弄巧成拙,低声道:“红郎,你要怪我欺瞒,我无话可说,只别气坏了身子。待将养好了,我再一一与你分说明白。”
红孩儿却不说话,将头转向一边。
三太子这厢心痛不已,将手缓缓抚他面颊脖颈,运起些微灵力化与他体内。
窗外草木葳蕤,只听闷雷隐隐,草叶作声,点滴声响渐渐连做一片,原是降下雨来。
哪吒将红孩儿面上血迹拭净,又催动内力在他体内护住五脏六腑。听见雨声渐起,不由忆起在峮峪山中,红弟不喜无根之水,下雨时二人便躲在山洞,自己说些奇闻掌故与他听来解闷。当时是何等亲近快活,红弟亲亲热热与他握着双手,只说要做一世兄弟,谁料想不过几日便遭这番灾殃。三太子心中恼恨烛九阴,誓要报这伤弟离间之仇怨。
此时忽听红孩儿低吟一声。哪吒望去,但见圣婴面色苍白,眉头皱起,似有痛楚。原来他重伤初愈根基不定,加之雨水降下,阴气侵入与他烈火之体冲撞,苦痛难耐。三太子实在不忍,又无甚办法,只能祭出纯阳内力做个罩子,暂隔潮阴之气。
三太子将圣婴带来道宫将养身体,也有半月。他见红孩儿难抵阴雨邪侵,则以阳元之气罩其全身,暂为周护。这烈火罩子不能随人移动,加之红孩儿体格未愈,只好久卧于榻上。
且说这一日晌午,三太子来至榻前,端出一盒精致糕点来。他与红孩儿一神一妖,本无需进用饭食,却是因那圣婴性喜热闹欢乐,怕他于此处冷清道宫中时时的发闷。便常驱使风火轮到人间繁华之地购些玩意儿来逗他。
哪吒将糕点取出,在白玉碗儿内使热水冲化,便拿调羹要喂,竟是不带一僮一仆,亲自侍候圣婴妖王。这半月来,红孩儿看他细心体贴,关怀备至,不似作伪,兼有救命之恩,因而拉不下脸来驳他,便由他喂。但见一个喂一个吃,小碗里只剩些底儿,三太子看圣婴不愿再吃,就着碗儿调羹将剩下的自己尝了。笑道:“倒是甜的很。”圣婴看他忒没分寸,又不好恼,瞪他一眼,却不做声。
食罢,那太子也坐到榻上,掌心摊着,化出一物来。且看:
神灵宝珠气化成,赤焰流转飞腾。兜率丹炉真火竞。玲珑红玉骨,光照阳元心。
竟是一颗宝珠,在太子掌心滴溜溜转着放光。
红孩儿不解,问道:“这是甚么?”
哪吒答曰:“你每日带个罩子,多有不便。这是颗阳髓珠,你将它服了,自然护着你烈火之体。”圣婴并不知阳髓珠是何物,还问:“甚么阳髓珠,你又不说讲清楚。”竟隐隐有嗔怪之意,颇似在峮峪山中二人交识之际。太子心头大悦,忙说:“红弟,此物定是宝物便是了,至阳至刚之元气矣。你先吃了,我待与你说。”
红孩儿不肯,偏要问个明白。却说三太子因何不说此物的由来?皆因他疼惜义弟受苦,竟把自己一身火焰阳气收敛,拿心头血作引,使风火轮之火焰炼化出这颗珠子。红孩儿若知道这是义兄气元炼化,焉忍食之?又不敢再扯谎骗他,恐伤了他心。
二人拉扯间,哪吒一时心急,使了个定身之术将圣婴定住,捏着他两颊,把个珠子送进他口中去。却看红孩儿鼓着脸,不肯咽下。三太子心中一动,凑将上去,与他唇舌相接,迫他咽了。
圣婴降世百来年,从未近过女色,亦未不曾谈情近爱,此时哪懂这是逾越之礼,便当哥哥与自己嬉闹,竟用舌尖去顶他哥哥的口唇。哪吒早知他性情单纯未历情爱,应是不知此举何意;奈何义弟面如敷粉,唇红齿白,秀色颇为可餐。三太子又是青年成神,气血方刚,差些儿便要将那斫火郎推在榻上亲热一番,堪堪忍耐下来,抽身分开。
你问这三太子何以行此猥昵之事?只因他与红孩儿命格相合,性情又颇有相近;山中一载,二人以兄弟相称,常常促膝抵足而处。那红孩儿本性率真,面貌俊秀,又只以义兄为重,因此哪吒定要遭这一番情劫矣。
再看圣婴大王,他本不知这是何意,正得趣时却被三哥推开,颇有不满,竟凑脸上来讨要。原来他生性单纯,心中情动毫不自知;想三太子英俊威武,又悉心教导他法术功夫,日日亲近,早已生出情来。
三太子面色涨红,将讨欢的红弟推开,只说:“你运功我看。”
红孩儿便捏着法诀,依照太子所教调动内力,周天运转。
不运还罢,这一运转,只见圣婴大王通体闪光,乌发红颜,竟是受三太子元阳所养,修为更进一阶,比他母亲地仙罗刹女更高。哪吒因笑道:“恭喜贤弟,这是大好了。”红孩儿见他笑逐颜开,亦是心中喜悦,却强做怒色道:“李三儿,你且端正些,我有话问你。”
第6章 第六回圣婴情审三太子婵娟窗底诉衷肠
红孩儿服了哪吒三太子的阳髓珠,身上大好,却作怒色。三太子见他白皙面庞上红唇抿着装嗔假怒,心中甚是喜欢,正色曰:“贤弟何事?”
红孩儿道:“我且问你,在峮峪山中,因何假称他人来诓我?”哪吒却说:“红弟英明,只因当日你要寻哪吒一决雌雄,我见你法力高强,竟怕了,因此有所欺瞒。万望贤弟见谅。”圣婴道:“休要耍嘴!你将真情实话说与我听,我自有道理。”
三太子自坐到他近前说:“红郎,本宫出世以来所经历练,想必你也听说。我本是那宝物灵珠子转世而来,尘世之中亲缘淡薄;幼时父母尚且慈爱,自杀了龙王太子,便惹下祸端,至后来剖骨还父、削肉还母,乃断了天伦亲情。后来我求母亲立庙宇金身意求还阳,竟被父亲一一打砸;那时我年少轻狂,对天王刀戈相向,幸得诸位仙尊菩萨阻拦,没有犯下不道之罪。”
圣婴听了,面有郁色。因他自出生便受父母疼爱;后来牛王虽另有外室,也不曾刻意薄待于他。听了三哥此番经历,不免心中哀伤。
哪吒观他面色,便知他听进心去,又说:“我虽封了神仙之位,又岂是铁石心肠?望见贤弟这样玉雪可爱的人儿,难免起了怜幼之心,自当亲弟看待,岂不算丰盈些亲缘?想我幼年,不消说抽龙筋、杀童子,便是伐纣之时,也是个火燥的性子哩。叫阵、打杀几时少了我?在峮峪山中,我见你与我幼年之时性情颇为相似,意欲交个小道友,彼此切磋道术罢了。”他拉了红孩儿手,道:“红弟,你我命元、脾性相似,缘分相投。你说这五年之中,我虽假托名姓,于他事上可曾亏待你分毫?”
这一番话真个是情真意切,倒教红孩儿记起山中数载。原来这三太子待他真强于亲生兄弟,教习法术武艺不提,只说山中过活,竟能劳动三太子亲自下水捉鱼、上树摘果,事事细心照应;更不消说,想是谁人都能认得哪吒三太子做哥哥么?圣婴想到此处,心也软了,只见他颔首而笑,桃花眼中波光流转,直看呆了三太子。红孩儿说:“原是我误会了三哥。这几年亏得三哥照应,红孩儿多谢了。只是,此次无端被那个大蛇老头儿掳去,不知是何原因?”
三太子便将这烛龙的由来细细说道,又把求菩萨救命之事一并说了。圣婴这才知三太子为救他竟几番奔劳,更要承火炼之苦,当即下榻深施一礼:“三哥有礼了!斫火郎不知三哥如此真情义,实在惭愧。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受小弟一拜。”说罢跪下磕头,被哪吒搀起。
但听三太子说:“贤弟不必如此多礼,你我兄弟之情更胜亲生,我哪吒便是下寒冰地狱,也愿救得红郎性命。”
红孩儿听他此番剖白,心内波澜翻涌,情切切无从出口,说了一句:“三哥,我……”只握着哪吒腕子,两个俊俏男孩儿便这般脸对脸望着。
此时正是午后,暖日半悬,不知哪里的鸟儿叫了一声,方惊醒了痴情的二儿郎。哪吒伸手在圣婴乌黑鬓上摩挲一下,低声道:“红弟,今日你可知了我的情意罢。”再看红孩儿,他虽不懂情爱尘缘,却也知羞赧,面上烧红如桃花,只垂首望着地上圆花方砖,一时无语。
但说红孩儿遭了烛龙一劫,三太子设法救他,二人将话儿说清,隔阂尽消,此后端的是兄弟情深,和睦亲热。那三太子素日思忖,若助红弟修行,得道升仙,我两个同行共处,岂不美事?纵使不能情爱相通,便是只做一对神仙弟兄,到底快活。于是更加教引圣婴,只盼他早日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