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施针、熏药、运功,过了将有三刻,三太子羽睫挣动,缓缓睁开圣目。他适才晕厥,并不知间中故事,只觉莫名地竟来在医神草庐里,旁边义弟眼盼盼地守着,又有医神、童儿在一边站立,便道:“却有何事?”又问圣婴:“脸上这伤还出血呢,怎的又不知擦擦。”说着竟要抬手去拭,教红孩儿拦下。圣婴见他擅动,唬得直道:“三哥莫动!才你在莽原上昏倒,幸而医神携弟子将我二人带来草庐,老神仙施针把你救醒了。”
哪吒闻言,又往身上看,才觉出有针灸。医神道:“太子已醒,老朽却将银针取下才好。”又吩咐徒弟:“附子,你与小将军把身上伤口好生料理。”那徒儿依言去取药材、敷布,医神自取针不提。
一切事毕,医神与三太子、圣婴往院中树下石桌前坐着谈话。红孩儿适才教附子处置了伤势,脸上、身上敷药,又喝了一大碗苦药汁子,正含着话梅解苦,只听哪吒与医神对谈。老医神将哪吒体内万古冰钉凝滞经脉之事细细讲明,又说:“老朽不才,皆因不曾见过这样事例,竟难处置。此事非同寻常,还请三太子万勿掉以轻心。”太子道:“医神说得却是,哪吒自当寻取疗伤之法。只是今日要事在身,下界尚有几千冤魂待我查明真相前去渡化,怕去的迟了,怨气难平伤及百姓。”
医神闻言道:“善哉,三太子圣心,叫人佩服。既如此,还请太子自便,只莫耽误伤情为好。”太子爷站立起身,施礼与老仙人道别:“有劳医神施术救命,哪吒感激在心。今日多有叨扰,便不多停,这便去了。”红孩儿听他讲话,也站起身来作揖。二人与医神道别,乘云而去。
红孩儿在云上教风吹着,两眼望着三哥,只见他精神饱足意气风发,竟不像个伤者,便道:“哥身上可有不适?若不好了,我二人且先找个大神仙替你疗伤才是。”哪吒笑道:“吾弟莫要忧虑,三哥好得很哩。那冰钉在我体内,之后或给热气融了也未见得。只查清了冤魂之事要紧。”便疾驱祥云,飞过人间河山万里,直往归存界无霎海去了。
这归存界乃是一重境界,不同于仙境、人间、地府,日月同悬,满目碧海,无风而浪高接天,竟无一山片土。红孩儿道:“三哥,此处真奇也!没个山峰,却往哪里寻那仙人的空相洞去?”哪吒答道:“此处为归存界。凡间万物,来而归往,存而亡逝,故名归存。此海乃是幻海,此天乃是幻天,无风起浪,意生波涛。若凡人踏入此界一步,即刻便要粉身碎骨,神魂俱灭。”圣婴只道:“好生厉害。”哪吒又道:“哥也是头一遭来在这里。”说着,仙云往下直冲入幻海当中。
甫入得海水,竟不觉寒凉;红孩儿深吸口气,吐息自如,笑道:“哥,在这水里也能喘气哩。”哪吒便道:“幻海却非真海,自然喘得。”二人在幻海中漂荡,不多时只见海床现出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太子道:“这便是了。红弟,身上莫使力气,心无杂念,只自然往里沉下,即可入内。”红孩儿依言而行,两个人往坑内缓缓沉去。
坑洞中漆黑一片,无半点微光。红孩儿与哪吒把手牵着,在水流中只觉身上暖意舒适,如沐春风一般;再往下,忽然眼前发亮,竟别有洞天。只见坑底通路收窄,有亮光自内散出,顺光前游,来到一处空阔的洞穴,石壁上雕着三个大字:空相洞。哪吒与红孩儿站立在地,四下张望,这洞里平整开阔,却无洞门,也没个侍童,竟连家具陈设也无,真个怪异。
三太子抱拳喊道:“璇攀老前辈可在此处?晚辈哪吒前来叨扰,却有一事相求,但望得见。”但听得回声阵阵,也没个人来应答。红孩儿只觉奇诡,正要开口说话,却有细碎声响自洞内深处传来,不刻便至近前,竟不知来者何人;二人警觉,对视一眼,自执起两杆□□防备。
倏忽间一条黑影自暗处蹿出,速度极快,霎时便攀爬到洞顶。太子、圣婴定睛看去,是一条硕大无朋的千足马陆,若直立起来,应有二人多高。他两人记起羽嘉仙人说的璇攀道人正是千足虫变化,齐齐施礼道:“晚辈拜见璇攀前辈。”
那马陆抬头摇晃,口吐人言道:“却不与老子讨这近乎!谁是你的前辈?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从哪里算的前辈后辈。”哪吒望一眼圣婴,二人面面相觑:来时哪里料得这璇攀道人的性情如此古怪?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三太子面上带笑,又拱手道:“仙人恕罪,小可实不知仙人的忌讳,多有冒犯,但请见谅。”顶上马陆摇摆千足道:“你两个是谁,来做什么,俺自知道,无需多言。我且问你,你等要用我的镜子,有哪样的好处给俺?”
不说三太子,便是红孩儿,随三哥来往见识过的这些神仙,无不仙风道骨慷慨相助;今日逢着只讨要好处的大马陆虫,竟给懵住了,又不曾带来礼物,好难应付。
第23章 二十三回枪术娱道修神器度怨灵
哪吒略略思忖,开口道:“仙人在上,末将身上带有火尖枪、斩妖剑、紫金砖、风火轮、混天绫等等诸样宝物,若仙人不弃,有看上的,哪吒定当双手奉上。”
谁知璇攀道人啐道:“咄!这等俗物,要讨我的喜欢?痴心妄想。”
三太子便问:“敢问老仙人爱惜甚么样的宝物?我好去寻。”璇攀道:“我自得道来,见的东西竟不知几多,不稀罕甚么宝物。只是在此多年,忒闷得慌。你两个耍些热闹瞧瞧,若耍的好,我便应了你们所求。”
这却难住了太子爷和圣婴。他二人又不曾练习杂耍、曲戏,怎样作耍?更何况哪吒乃是堂堂天界将帅,在这海底给一个马陆虫耍戏取乐,威严何在?红孩儿因道:“老仙人,他不会耍热闹,您先看看我的戏法。”说着两颊鼓起,喷出一道三昧真火,火光融融、热气扑面。璇攀见了,只说:“热倒是热,也没个响动,不大有趣。你二人都拿着□□,必是会些枪法,且使来。”
太子爷无奈,把圣婴望着,以眼神问他:可使得?红孩儿将□□树起,颔首而笑。哪吒见他如此,也便笑了,长臂舒展枪尖挽花,一道银光掠向对面,直似烈焰飞电一般。好圣婴,见三哥起势,也不怠慢,闪身退步后让两步,急回身刺一个寒雁穿林。
三太子见爱弟枪法娴熟身形轻健,好不喜爱,横枪挡住来势,足尖飞起将红孩儿枪尖踢开,跳腾半空,枪挑圣婴腰间;圣婴忙又抵挡,二人互有来往,洞中兵锋相交之声铿锵不绝,刃光闪烁。
璇攀道人看得兴起,自洞顶爬下,站在地上变作一个矮胖老人,高声吆喝道:“好!打得好!却不要手下留情,须得狠狠地打杀才好看!”一面说,一面还拍手跌脚,显是闷得紧了。
这厢两个小郎打斗正酣,哪吒□□朝圣婴眉间点去,被反手拨开,又使枪身扫红孩儿下盘小腿。圣婴见他卖出破绽,纵身上跃,一脚踏上枪头,下腰转身出一招“水月镜花”,枪尖正往太子喉头戳来。说时迟那时快,将至未至之时,红孩儿泄力把刃锋偏开;却因这一偏手,站立不稳,险些扑倒在地。
哪吒眼疾手快,将他扶住,笑道:“这怎的脚下发软?想是打累了。”便转身对璇攀道:“大仙适才可看得高兴?”只见璇攀变的老头身穿麻衣草鞋,胖墩墩身子,须发花白头顶半秃,拧着鼻子道:“你们使的甚么枪法?”
三太子道:“使得是俺独门的李家莲花枪。”璇攀便道:“我看叫个鸳鸯比翼枪倒差不离。你两个眉来眼去,当我老头儿眼瞎?”太子只奉承他:“老仙人果然法眼不凡,竟把我二人看得透彻,哪吒佩服。”璇攀道:“罢了,也许久不曾见着这样好枪斗。你等且看。”说着,顺袖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银镜,往二人面前一晃。
红孩儿见了,奇道:“这小镜便是看过去窥将来的乾坤五昧阴阳镜?”老璇攀得意洋洋,自说:“那是当然。”便念符咒,催动乾坤神镜。
只见那方小镜飞到半空,璇攀问道:“你们要看哪年哪月,哪个人氏?”三太子将时日人名俱都讲来,璇攀道人掐指算去,又施法诀。乾坤镜大放金光,团团转着变到丈方大小,镜面显现光影。
太子、圣婴凝目望去,正见得镜中这一段往事。人影绰绰,有个瘦高的络腮胡汉子骑在马上,前后有大队人马行进;镜面变幻,汉子接到信物,带领两个副将乘艋艇渡江。来在一处营房,方入得帐中就给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哪吒道:“想来这就是崔将军。但不知事出何因?”璇攀道:“却不能只看这段了。”说着又念动咒语,神镜中又人影攒动:九龙神殿上,君臣诸列,一个穿红色官服的老人正在进言。
红孩儿问:“这又是哪个?”璇攀答道:“此是那朝的红衣太师,叫个楚仁松的。”红孩儿又问:“他做甚哩?”璇攀拈着胡子说:“你们不知了,楚仁松正与皇帝进言,说崔灵庄恃兵自强,每日操练,必有反意。”
三太子道:“颠倒黑白,简直荒唐。崔灵庄所守边界,乃中朝与臣属小国之疆界,臣国人少力微,素无反心,并非重镇;崔将军麾下兵列不过边戍巡界之需而已,若真谋反,这寥寥几人当得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