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似这般卿卿侬侬地游玩了一番,日头西斜,天色便要晚了。三太子问圣婴道:“吾弟想往哪歇?或要回往令堂处再拜望母亲?”圣婴道:“我已自立了洞府,不该总往母亲家里住着。我二人回火云洞去,又自在。待来日得空再见娘来。”哪吒听了,只说也好,便携他往僻静处走,驾云而去了。
夜风寒凉,三太子与圣婴在云上,不时地望见地上万家灯火。圣婴道:“三哥,你是趁天庭休沐之日下凡的么?”太子爷道:“正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哥可在下界过十来月再回天上。”
那位看官,你却错了。你只道天神可在天上奉职十日、往地下歇假一年,好不自在,然而下界浊乱,人心险恶、妖鬼丛生,为上神不喜;天界云清气灵,福寿无尽,自然是在天宫之中更快活。三太子这番下界,乃是为心中的爱郎而来。若红孩儿一朝得道飞升,太子爷安肯再往这混浊人世随意走动?
红孩儿便道:“哥哥,你在下边一年,是要教我修炼?或是同我耍去?”三太子笑道:“本应严加修炼,然而若日日的枯坐,又怕你闷。间或带你往外玩儿去,想是无碍。”圣婴只说:“好三哥,都说‘人杰地灵’,我们往那秀丽壮美的地方去,又能看景又能借天地灵气,岂不得意?”太子爷只叠指弹他额间,道:“机灵鬼,主意却多。”红孩儿只笑嘻嘻地捧着他脸要亲。
飞云归返火云洞,二人收拾歇息不提。
次日正是元月初三,赤帝归离卦,火元旺盛。三太子与圣婴往山巅沐浴日光,接太阳真君赤焰火元往心脉运转,好不受用。红孩儿因修炼入神,额上渗出点点的汗珠;太子见了,使袖口给他揩着。圣婴望着他笑道:“哥记不记得,在峮峪山里,就这样给我擦汗。”哪吒道:“哪里会不记得?那时节你却娇纵,人给你擦脸,你就仰着脸儿教人伺候。”圣婴将他手握着道:“劳动太子爷伺候我,折煞了我也。”
三太子顺势探他灵台,只觉其中元气玄妙,既有淳罡火气又有浊乱妖气,实难辨明,便皱眉道:“却怎的更乱了?吾弟运功时可有不适?”红孩儿只说:“不曾有。”哪吒因道:“那日医神曾劝我顺其自然,如今看来,只怕你妖气横增,日后竟堕入魔境,却如何是好?”圣婴又不懂得,劝道:“哥莫担忧,我只听你的好生修炼便是,医神老爷爷总归不诓你的。便真成魔了,只求来收我的天官是太子哥哥你。我自愿意死在哥哥手里的。”
看官只说,这样俊的小郎,生就这张甜嘴儿,三太子焉有个不爱的道理?只恨不能把修为分给圣婴一半。当下便道:“这几日我二人认真修行;待得正月十五元夜,哥带你街上瞧灯去。”红孩儿欢天喜地应下。太子爷见他高兴,心中也快意,凑上前去讨些甜头,二人拥在一处,好些时候才分开。
山中闲适,三太子与圣婴每日或承阳光或接月灵,或在水边或在崖隘;号山好一处静僻险峻、自然灵秀的地界,真个受用。
却说这一日夜里,明月渐盈,不几日便要到正月十五了。红孩儿与哪吒在悬崖上赏月修阴,运功完毕,对着说话儿。三太子正说:“待你得道,我请玉帝旨意,教你往我太子府中来住。”圣婴笑道:“只怕玉帝陛下不肯。”太子爷道:“爷爷我护卫天庭,一刻不曾懈怠,如何讨爱郎来同住都不肯?却教弼马温给他宝殿砸了的好。”若玉帝听见,当要叫闪电娘子来劈他。
两个小郎君正在说笑,忽然听得风中隐约传来呜咽抽泣声音。此处乃是深山险林,哪里来的哭声?太子爷当下警醒,幻化出火尖□□,起身四望。红孩儿见他如此,也执枪起身,护着三哥背后。二人四下张望,也不见有甚么生灵;三太子圣目观瞧,又无鬼气又无妖气,真乃是怪事一桩。
哭声诡异山风簌簌,太子爷怕寒气阴邪侵入红孩儿火体,便道:“红弟,我等且回去罢,这声音古怪,竟不要大意。”红孩儿只听他的,便点头答应,二人顺山路往洞内走。
正值冬日,枯草高密山路陡斜,颇有些难走。三太子走得不耐烦,揽着圣婴腰身,驾起仙云要飞回洞府;正当此时,红孩儿忽然喊道:“贼物休走!”原来不远处枯草丛微微晃动,与寻常的野物走动不同,圣婴耳聪目明,且月光大亮,因而看得清楚。
哪吒听他这一声断喝,与他同往前追;却见前头一个黑影四脚着地蹿走了。它这一走,诡异哭声也渐远渐弱,竟真是这黑影出的声音。太子爷心知有异,愈加发力追赶;不刻追至一处坡上,借着月光正看见那物的真容,正是尖嘴蓬尾,毛皮松软。
第20章 二十回逐魇狐月夜探谷平怨鬼太子立誓
太子金目瞧见那物的元身,笑道:“却是个魇狐子!”圣婴听他这样说话,不解道:“三哥,甚么狐?”哪吒与他说:“吾弟不知,此是凡间的一种精怪,外形肖狐,爱吃人梦魇;善使法术,专门魇住了人作噩梦,它好去吃。”
红孩儿见那物还跑着,便问:“如此说来,也不是甚么大的祸害。哥还追么?”哪吒道:“不追了,我与你歇息去。”遂驾云回返洞中。
第二日二人照常往山中修炼,因不集阴气,只入了夜便归返洞府了。正用着夜饭,忽然两三个小妖推推搡搡地进来;红孩儿见他们神情古怪,因问道:“汝等却怎么了?不好生守门,跑进厅内作甚?”
其中一个蜻蜓妖支支吾吾道:“适才有些怪事,我想禀报大王,他二人却怕晦气,不敢来打扰大王。”红孩儿只说:“你自说来,大王作主。”那三个小妖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来。
元来适才正当换值之时,蜻蜓妖、螳螂妖来换刺猬精,三个正要交班,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做声。蜻蜓妖往门外看,不见甚么人;待得交班之后,人声却更大了,竟是在呜呜地哭。刺猬精胆小,要来禀告红孩儿;另两个小妖因没见着人,不当回大事,又因哭声晦气,不愿意教红孩儿知道。因而三个小妖团团地吵嚷起来。
圣婴听了,与三太子对望一眼。皆因昨夜他二人见着一个会哭的魇狐,追了一番,没追上也就罢了;今日何以洞前又有哭声?红孩儿吩咐小妖道:“却非你们的不是,待大王外出看去。”说着站起身,与哪吒同往洞外一探究竟。
来在洞外,只见月亮明晃晃地照着山林,树密林深,确无人影。哪吒皱着眉头道:“此事古怪,昨夜我与你刚见着一个学人哭的魇狐,今日洞外又有哭声。”红孩儿道:“寻常的魇狐也会哭么?”哪吒说:“实是不会的,也不知从哪里学来。”
话音刚落,倏忽林子边一条黑影蹿将出来,二人借着月色望去,正是昨日那只魇狐。三太子见它神色怪异,兼之不知怎的竟学人哭泣,心知内有蹊跷,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了身形道:“我乃天庭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你无伤人行径,暂且饶你作怪之事;若有进言,尽管说来。”
那魇狐口中仍呜呜咽咽哭着,却不说话。红孩儿道:“哥,它只会哭,怕是不能言语。”太子爷皱眉道:“想来是如此。”又对魇狐说:“你是想求功德?还是求道术?”魇狐只呜咽摇头。圣婴奇道:“这却怪了,不求功德不求道术,难道想追随神尊?”
那狐子又摇头,呜咽声竟渐大了。
红孩儿便道:“哥,它哭得厉害,想是屈得慌了。”话音刚落,只见那魇狐身形暴涨,方才还是寻常狐狸大小,不刻已涨至一匹马那么大;模样也变了,不是狐狸那样尖嘴蓬尾,渐渐的如同一道浓稠黑影,獠牙利爪,两眼血红,口里的哭声愈加凄厉。
红孩儿化出□□在手,挡在哪吒身前,道:“三哥小心,恐不是寻常魔物。”哪吒也略怀忧虑,将他肩膀扶着,低声道:“傻弟弟,见着异常也不往后躲。”又扬声对那魔狐说:“你果然心中有屈,且将事由说来,本太子与你断明。”
不说还罢,这一说,黑影魔狐愈加涨大,由马匹大小又变成房屋大小,竟不停下,正如气鼓;眼见得要同一座小山头般大了,哭泣声如同雷震,隆隆作响。
三太子见此情状,携红孩儿驾云而起,来在空中,身后显现莲花宝相,庄严道:“魔狐!且休屈泣!吾乃敕封三坛海会大神,你有冤屈,分说清楚,本太子自有计较!”清莲宝相,声如洪钟,好神尊也!一时间只见云中金光洒落,祥云缭绕,太子爷手作剑指诵道:“玄黄兮浩荡,永夜兮惶惶;肃正清宇,义则成释——”说着,一指魔狐,断喝一声:“破——!”
好太子,一番诵祝,那魔魇原地晃晃,往地上跪伏,又缩回原本大小。太子爷道:“你不会说话,只带我往事发处去。”魇狐似懂非懂,趴下做礼拜状,又跌跌撞撞沿山谷跑走。
哪吒与红孩儿驾云跟随,一路飞林掠岭,来在一处林野。长月皓然,四下里清辉洒落,有几户破败人家;远处立着一所小庙。那魇狐子走在小庙近前,竟不走了,只用前脚刨地,哀哀叫着。太子爷看这小庙,门破窗损,内无灯火,想是败落了,便推门而入。庙内积尘厚重,也没个庙祝、僧侣,一座武神像歪歪斜斜立着,凄凉无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