薜荔攒门兰窗短,红葛编帘芷楣藏。
正是一间薄墙疏顶的茅草药庐,藤葛盘结根茎交错,倒不似个神仙居所。哪吒道:“仙丈高风亮节,居行简朴,哪吒佩服。”
医神笑道:“三太子谬赞,老朽不敢当;皆因寸方悬壶不可轻慢,只这一片杏林执守本心矣。”说着,将三人引入草庐中。
庐厅内并无他物,止有桌凳靠墙摆着,一个素衣童子守着药炉;见医神带客人进来,童子慌忙起身请安。医神吩咐他:“元苓,去后堂取研钵来。”那童儿便去了。
医神请红孩儿坐在桌前,自落座与他号脉;又请三太子将红孩儿后颈衣领掀开一些,细细看过。
三太子问:“仙丈神目观来,可有癒法?”
医神道:“外伤却是不难,只是……”言语间似有迟疑。
哪吒道:“医神有话但请直言。”
老仙人道:“这位小将军骨骼清奇、神元灵净兼有阳髓,但老朽观脉象中有浊气涌动,欲溯源头,却不能名之。”
太子爷惊问:“那妖浊之气难道不是伤中妖毒引发?”
医神抚须叹道:“小将军伤中妖毒止是寻常精怪之毒,万不能撼动阳髓元气也。”
红孩儿抬头问:“神仙老爷爷,我若修炼期满得道飞升,这妖气消不消得?”
老医神沉吟片刻,道:“或者如此,小将军所言却有道理。老朽且先医治外伤。”恰此时,那元苓童儿自后堂捧着研钵回转来。
只见老神仙对哪吒讲道:“烦请三太子将那马蜂毒针摘下。”三太子依言,把毒针扯了,攥在手里,直亚赛一把小匕首。
医神便吩咐童儿:“将这毒针使武火烤上一刻,一边烤一边转着,不可一面过热至焦。”
元苓照吩咐烤了,但见这毒针教大火一熏,冒出股股的黑烟;渐渐却有噼啪的响动,待得一刻到头,才慢慢听不见响。老神仙见状,道是好了,又令童儿以研钵须照九捣七研之法将其研作粉末。
准备妥当,医神将研钵中的毒针粉末取出,搁在纸上,拿少许的配药入之,以甘露调做一枚指肚大小的丸剂。
红孩儿见得这药配成,便问:“老神仙,这药只吃了便成吗?”
医神将药丸与他拿来,道:“正是;只请将军服下,那蜂毒可解矣。”
圣婴接了药丸扔进嘴里,咕咚咽下。真乃神药灵方,不刻便见他臂上的红肿毒包消退,肌肤如旧;三太子扯着他衣领往后颈看,那道十年前的旧伤也愈合了,更无一点黑烟妖雾残存。
哪吒施礼道:“多谢医神巧施圣手,此等大恩哪吒铭记于心。”红孩儿跟着也拜了,口称“多谢”。老医神道:“太子爷、将军不必多礼;方才老朽只医治了小将军外伤,那体内浊气却寻不着根源,实在惭愧。”
三太子道:“仙丈过谦了,医得吾弟蜂毒,我二人已感激不尽。”医神便道:“惭愧,惭愧。但有一节,适才号脉,老朽探得小将军的阳髓之气非同等闲道修火元,颇似圣莲神火之势,不知三太子有何见教。”
哪吒乃是莲花化身,此事尽人皆知,又做个司火正神,这“圣莲神火”只是老医神做个隐称,实则暗指哪吒神力。
三太子听闻这话,岂能不知;想来他上界神尊,情迷了心炼化自身火元给一个妖童护体,竟教医神这老者看出,颇有些赧意,只道:“老神仙却看得准,圣婴乃是我的结义兄弟,曾为九阴古圣所伤,性命垂危,小可心急,故而……故而炼化元气做一个阳髓珠与他吃了。”
老神仙抚着长须笑道:“三太子少年意气,至真至情,此大善也。”又说:“小将军身上有太子爷的阳髓宝珠,二位的灵体也许互有牵连。”
哪吒惊道:“竟有这事?我却不曾料到。”
医神道:“若能溯得阳髓源法,或可探明小将军身上妖气玄机。”
三太子闻言大喜过望,忙伸手要请老神仙号脉。
只见老医神伸得手来,那手虽骨节苍劲,然而皮肤幼嫩白皙,竟如孩童一般;留着有半寸长的指甲,也是光泽红润,果然妙手不凡。
这神手一探,真探出一番玄机来。
第16章 十六回魂心两牵添共感妖王独归少麾兵
只见老医神探得哪吒三太子脉象,双目微阖,细细号了,半晌方道:“确与小将军的阳髓元气一脉同源,只更博大宏广,果然上神无量修为;然而老朽或有钝误,为何勘得三太子竟有寒气在身?”
哪吒奇道:“哪吒的身世想您知道,本是火莲化身,怎的会有寒气?”
医神道:“这却古怪,老朽自是知道三太子圣莲火体,等闲的寒气近不得身;但脉象所现,非我妄言。不知太子爷近日可曾有关窍滞碍、麻木难通之时?”
三太子拧眉道:“略略有些,也止一时之碍耳,却无大恙,倒似操劳所致。哪吒自运转功法,亦不曾觉察甚么寒气。”
老神仙道:“可乃是一桩奇事,老朽虚长齿序,竟不得其法,愧极。”
太子爷只道:“世间万物玄妙自然神鬼莫测,老神仙已窥得玄机,比我等更胜许多,却不需这样自谦。”
医神道:“承蒙三太子不曾见憎。然而老朽还有一言,望太子爷听纳。”
哪吒只说:“请仙丈直言。”
医神拈须道:“圣婴小将军身上已有三太子阳髓火元,经过这些时日修行,应是元灵渐与宝珠融合;这一枚宝珠元是太子爷灵气炼化、兼有心头之血,若小将军元灵与之融合,只怕……”
三太子忙问:“只怕甚么?”
医神道:“只怕小将军与三太子仙魂灵体相融,两位的神魂竟有相通之应。”
红孩儿在一旁听了半天,因三哥与老神仙说话,不敢插嘴。此时听得自己与三哥神魂有相通之应,奇道:“老神仙,怎么叫个相通之应?”
医神答道:“凡人爱侣有欲结同心之语,乃是作个心念相通的喻意;而今二位的神魂相应,恐怕更深,非但心念神思有所共感,日后只怕命格也纠缠难分。”
三太子蹙眉道:“却不知是吉是凶?”
医神稽首道:“噫吁!太上玄尊真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太子恍然道:“多谢仙丈点拨,小可明白。”说着,站立起来躬身作揖。医神还礼,三太子便说:“今日多谢老神仙了,不该叨扰,只请老仙人歇息罢,我二人这便告辞。”
圣婴听了,也施礼告辞。医神便送二人,来在草庐门外,望见积焰凤王给捆仙索拴在门前树上,直直愣愣,颇有些滑稽。
医神因问:“三太子,却不知这是个甚么妖怪?”
哪吒道:“此是个雉鸡精,善使些火术,还同我义弟斗了一气。”
老神仙笑道:“敢问他可曾犯下杀业?我这里正要一个善火的看炉童儿,见他壮实,料是垫砖垒土也不亏力气。”
三太子道:“我等擒他只因他助那马蜂精怪逃窜,若说杀业,因并无钧旨天官来拿,想来应无逆天业感。”
医神便道:“果真如此,那老朽便求三太子将这雉鸡舍给我做个童儿。”
哪吒说:“如此也好。”因对那积焰凤王道:“老医神愿收你这山野精怪在座下,乃是你积福有缘,且好生于这圣山之中随老神仙修行,否则难免灾殃。”
那积焰只道今日命将休矣,现见保得一条妖命、还能追随医神,难免松一口气,口称:“小的知道。”
三太子将捆仙索收了,积焰扑在地上对医神叩首道:“多谢仙尊收留之恩。”
哪吒却说:“慢来。只因我怕你本性顽劣难驯,吃不得悬壶之苦,竟跑了,却难寻你。今日要使你残相,破你道法,方能放心。”
积焰只道:“全凭三太子处置。”
哪吒道:“甚好。你且化回原形,我待与你剪了翼羽。”便手拿斩妖刀,化作一把金剪。
那雉鸡精听了,自伏在地上,变化为床铺般大的雉鸡原身,伸出两翼,直有一间屋子那样宽。
三太子使金剪将他两翼长羽剪了,道:“虽剪了你两翼,却不曾伤你修为。你只好生服侍医神,若圆满得道,也是一桩善事;若假作归顺实藏祸心,非我不饶你,天也。”
雉鸡伏首作叩拜状,只道:“多谢三太子。”又拜医神道:“见过老师尊。”
医神便道:“我赐你一名:附子,盖取其补火助阳之意。你本有火焰修为,若作恶,想也做得狠;为师只愿你以火修善矣。”
雉鸡精附子化为人形,又再三叩拜,口称恩师。
三太子见事宜俱毕,道:“老仙丈请勿远送,我二人自去了。”说着与圣婴一同深施一礼,驾云而起,往高天飞远。
自出太华,仙雾尽散,乾坤朗朗。因治了义弟伤痛,三太子心头甚是快慰,笑道:“吾弟今后便好了。”又拉过圣婴右臂,细细瞧那先前肿痛之处,果然白皙无瑕,与伤前一般无二;便以指头抚摩,爱惜一番。
圣婴却说:“三哥,今日老医神同你讲个神魂相应,是不是我想甚么你都晓得?”三太子道:“倒也并不那样儿明白。只隐隐的有些意思,或者像个兴头儿一般。三哥现在心中高兴,你可有感知?”红孩儿忙道:“我自也高兴的。”又问:“还说我二人命格交缠,怎生交缠法?那福啊祸啊的话,我又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