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三太子擒了怪蛟交予天庭处置;因告假之期到头,便与圣婴分别,自返天庭掌率天兵去了。
红孩儿被他以祥云送归下界,正落在他二人初识的峮峪山中。当时三太子假充凡间道修,与红孩儿在这群山野林中自在修炼,好生快活;现下圣婴身单影只,望见景色与当时一般别无二致,更加睹物思人,闷闷地于林中走着。思想起三哥临行嘱咐,便往水边灵气旺盛之地坐下,自作修行。
待得红孩儿修炼完时再睁眼,天色已晚,便要寻个山洞暂且栖身。夜行于草木之间,少不得遭露水打湿了身上;那衣物湿了贴着皮肉,虽他体热不惧,到底不好受。再忆起往日三哥多加爱护,心中岂不伤感?自喃喃地说:“若三哥在,我二人不知多么好。”说着抬臂拭目,竟是眼中含泪。
原来他幼时受父母疼爱,逢着哪吒后又被三哥照顾,端的是百依百顺,何曾有过这样分离之痛?又因圣婴心性直率,不知如何排解相思愁苦,故而眼中酸痛鲛珠化泪。
看官有要笑他的,却不见古今多少人妨在这相思症上?那张生杜丽,莫不是遭此苦楚,乃至生息有损。此人之常情,不值笑耳。
却说圣婴在山中走着,渐见前面一片平地,丛竹摇曳瑞草兰香;上有一座道观,朱墙青瓦气势不凡,灯烛辉映,隐隐竟有金光环绕。定睛观看,牌匾上三个苍劲大字:解斗宫。
原来三太子怕他独在凡间又遭甚么劫险,便暗中指引红孩儿来在自己的道宫。又遣青雪、赭岩两个童儿前来照顾,将红孩儿人物模样、衣衫打扮悉数说了。因怕两个童儿怠慢,便诈说:“这人虽尚未得道,然而他命数中与本太子的命格相关,你二人不可轻视了。”
这二位童子一向老实伺候,听见与太子爷仙命有关,更加小心,天未黑便挂上灯笼开门等着。此时远远地望见来了一个俊俏的小郎君,神采不凡远胜常人,便猜是那位圣婴公子;忙急急地迎上去。再看打扮,果然与三太子说的一样,便施礼道:“圣婴公子在上,小的们奉三太子命令在此等候多时,且请移动至宫内休息罢。”
圣婴听他二人所言,又看这道宫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解斗神宫,便知是三哥周详安排,稽首道:“劳动仙童。”
童子自引他入道宫之内。
待得进了厅堂,灯盏光明,红孩儿看青雪有些面熟。细细想来,不正是当日哪吒叫门,出来应对的童儿!想那日,圣婴还误以为他是哪吒。因笑道:“不知二位仙童怎样称呼?”
青雪、赭岩便将自己名字说了,各自施礼;天色已晚,两个童儿端来热水与红孩儿擦手,摆上晚膳,伺候用过。
食罢,他二人拣了桌子,又服侍红孩儿盥洗。初时圣婴不惯叫这么些人伺候,却抵不过两个童子实在热情,只得依了。
至就寝之时,青雪引红孩儿来在一个卧室内。只见这里面方砖漫地,墙壁雪白,当中一张乌木大床,张着绫罗帷帐,铺有锦缎被褥。屋里四角以高几摆着文竹兰草,窗上是五合祥瑞的窗扇。
青雪道:“这卧室乃是三太子素日住的,因太子爷特意吩咐了,故而叫公子夜间在此休息。我二人在外间候着,请公子安寝。”
圣婴道:“有劳了。”那仙童自施礼退下。
当夜红孩儿便宿在这太子的寝室之内。明月高悬,他吹了蜡烛,却看一片月光如水般透过窗纸,在地上照着,并有树木影儿,不得不思想起情真意切的三哥哥;想他当时遭烛龙毒手,幸得三哥救命,又带他去宏汶山中休养。那一日也是月圆之夜,三哥与他互诉衷肠,爱意相知,叫月光照着温存了一夜。
现如今明月依旧,当日耳鬓厮磨的情郎却远在天庭,红孩儿拥着锦被只觉寒凉,轻轻叹气。正忧伤时,觉出室内兰麝香气颇与三哥身上相似,记起这房本是三哥卧室,暗暗猜测身上锦被莫非三哥也贴身盖过?不由得将脸儿贴在被上,只当是与三哥亲近。
他这里情思煎熬,三太子那厢却也不好受。那哪吒在天庭司管天兵,每日操练巡逻,端的威风。只是每当闲时,难免牵挂凡间的小郎君,又不知他在道宫中是否吃得合意,可曾受了冷热;又不知他是否用心修炼早求仙道。若得歇息,便握着火尖枪,正似瞧见红郎一样。
这一日太子爷操练完了天兵,自值上下来,回到自己宫府之内;正见仆从们整罗他的衣冠,恰把一套银白的盔甲挂着整理。见了这甲,哪吒想起早先奉师命前去云梦泽除妖,其时他刚同红弟尽诉衷肠,特意穿了这套白甲,盖因要在情郎面前卖弄些俊俏风流。
待得用过夜膳往榻上歇着,独处无人,难免教太子爷记起当日红弟连声的称赞,俱是甚么“好哥哥”“爱煞了”,不由得面上微笑起来。抬头见远处月宫轮转,思想起与红弟在山中道宫,虽则行用简陋,到底爱侣成双。现下归了天庭,纵有百般的祥瑞千样的好处,然而玉榻单搁芳枕独横,朝哪里寻往日怀中热暖暖的情郎身子?也听不着那白玉般的小郎口口声声把“三哥”唤着,心中更觉寂寥。
思及此处,三太子隔着窗棂对月长叹,看那月上都似有红郎的笑影儿。不期得目中发热,竟坠下相思苦泪。
这正是:
一场相思,两处流泪;
一轮月明,二人伤情。
想哪吒三太子少年英雄,又曾随武王伐纣,生离死别多是见得了,却因这段情爱落下泪来,真个情关难过,教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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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突然就待高审了(`Δ?)!吓得我d(?д??)
但是并没有写什么不能写的内容啊(?O?)
第13章 第十三回久别旷日苦 重逢情意真
话说三太子于天庭奉职,饱受相思之苦,好难得盼到休沐之日。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哪吒思想起凡间怕已是过了有十年了,不知红弟怎样,把个祥云架起,直似飞火流星一般往道宫而去。
这十年来,红孩儿在峮峪山解斗道宫生活,日日于山野中修炼。也有坐得闷了欲往凡间去耍的时候,又怕三哥若得空来了,不得相见;因而每每地约束性子,勤勉修行。
这一日傍晚,圣婴从山林里修炼得了,往道宫归去。走在路上,正见树丛里有藤蔓结着果子;他往日与哪吒在山中时,曾吃过这个果子,便摘了几个揣在怀里。想此时正是冬月时节,只这峮峪山地处南国,故而有芳林香果,若在尘世上也算罕物儿了。
红孩儿揣着果子回转道宫,那青雪、赭岩两个童儿便来伺候。却看圣婴从怀里将果子掏出,自搁在桌上,还说:“待三哥来了,我与他吃。”
青雪听了,笑说:“公子却是好心,然而三太子在天上,不知何时有空下界来;待得那时,只怕这果子也吃不得了。不如公子自享用了,太子爷有知,也是高兴的。”
圣婴听了,心中惆怅,低声说:“是我疏忽,竟自白费了功夫。”
两个童儿知道失言,正要劝解,忽听有个清朗声音笑道:“谁说的白费功夫?”
红孩儿抬眼望去,只见琉璃灯盏通明,照着门外走进一个白银甲红斗篷的俊美将军,不正是阔别十年的爱郎哪吒?急急地便站立起来迎上去。
那三太子今日休沐,特意换上一套响亮的衣物来会红弟;身着银白盔甲、大红的斗篷,头戴紫金双翅冠,雄赳赳地叫灯火照着,真是意气风发英俊潇洒。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实则人若愿在情人面前露脸儿,心都是一样的,何曾只有女子作打扮?
圣婴久未见着三太子,心中思念甚矣;这番太子爷天人下降,英姿俊美,怎不叫他心中喜欢。只走到三哥面前,双手搀着,一时片刻竟说不出话。
太子爷自知道地上已过了十年,定叫红孩儿难捱,心中也疼惜义弟。因将他揽在怀里,柔声说道:“劳贤弟在下界苦等,原是愚兄我的错,现给红郎赔不是。”
那圣婴本是呆呆地把他望着,听了这话,便醒转过来道:“哥何必说这些。”又问:“三哥自天上下来,路途辛劳否?可要用热汤热茶?”便给三太子解了斗篷,要亲自服侍。
两个童儿见这场面,欲要上前伺候,却听三太子吩咐:“你二人退下罢。”于是依太子爷命令,自去下房不提。
屏退了两个童儿,三太子与圣婴坐于灯下叙话。因红孩儿方才回到道宫内,两个童儿端来的热水不曾使用,他便就着这水拧了热手巾,给三太子擦脸洗手。哪吒看他温柔贴心,轻声道:“红弟却会疼人了。”
这红孩儿自是遭宠惯了的,只因对着爱郎,心头关切,才知冷知热。想世上万事,俱是如此,关怀每因疼爱而生:心头喜爱,便是奉予珍宝,仍怕不足;若无情意,却管他怎的遭难受苦,总与自家无关。你看那青葱的小子豆蔻的姑娘,怎会软意关怀他个?待得成亲,心头有所牵挂,便总怕爱侣不适意了,常常地体贴。此也是人之常情矣。
那圣婴正低着头给太子爷卸下护腕,听闻这样说话,便抬头朝三哥露出一笑。只说这一笑,桃花眼前长睫闪动,端的是万种风情流露,隐隐竟有魅气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