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道:“你自己瞎,看不到别的瞎子被人欺负,我帮她欺负回去怎么了?”
白衣道人谴责道:“可这也太过了,这么大的声音……还有你说,是谁被欺负了?他也看不见吗?”话才说完,他便听到一个娇脆的女声恶狠狠地道:“杀人啦!我吃碗汤圆怎么了,凭什么抓我!”
一个壮汉怒道:“你偷我的钱吃我的汤圆,没把你送衙门就不错了!寒酸的小乞丐,哪吃得起什么汤圆!呸!还有你,明明看着这小乞丐偷钱的,却来妨碍我做生意!搞什么鬼!”
白衣道人道:“这位兄台,有话好说,莫要欺负人家小姑娘才好。至于我朋友……我代他跟你赔不是,损失多少,我赔。”
少年道:“够了吧你,你把钱赔了我们今晚就没东西吃,上次夜猎之后人家送的干粮早吃完了!你又不负责管钱,给我闭嘴。”
壮汉道:“我道是谁来管闲事,结果是个穷酸道士,穷酸也罢,嘿,也是个瞎子!”
少年猛然阴狠道:“你说谁瞎!?”话因未落,袖子一甩就要翻出符咒。
然而,蓦然一道银光飞来,就把少年的手击偏。少年一吃痛,却觉得这几乎把他手腕打折的劲道实在熟悉,转眼一看,一个仙气凛然的白衣男子信步而来,负琴配剑,头束卷云纹抹额,俊美而冰冷。他手里握着缰绳,后面跟着一头嚓吧嚓吧啃着苹果的花驴子,驴背上坐了一个姿态悠闲疏阔的黑衣人,头罩兜帽,只露出形状姣好的下巴和一双薄情带笑的优美唇瓣。他腰间插着一管通体乌黑的和田玉笛,笛尾垂坠着一绺鲜红的穗子,上头挂着一块云纹白玉以及一枚虽晃不响的九瓣莲银铃。
少年有些不甘愿地看着白衣男子的冷漠神情,终于露出挑衅的笑容执了一个师礼。驴背上的黑衣人随意地还了,少年才笑嘻嘻道:“我以为您俩不会这么早下山呢,含光君……还有尊敬的师尊。嘿,早知道我该早点来,在这多玩儿会,听说以前水鬼很多,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让我抓几只回去研究。”
蓝忘机波澜不惊单刀直入道:“莫家庄处邪祟恐与你追查多年之事有关,我等打算前去一探。”
薛洋一惊,遂阴森地对黑衣人道:“真的?”
坐在驴背上的高挑黑衣人,也就是魏无羡,听到多年不见的薛洋一打照面就用“尊敬的师尊”这个称呼恶心他,顿时一抖,让蓝忘机以为他要重心不稳摔下来,眼疾手快地在他腰上扶了一下,但听见薛洋问话,便装模作样地点头。薛洋见状,脸上嘲笑之意更甚,魏无羡就弹指让他往后栽了个跟头,却给薛洋又惊无险地打滚站好了。
白衣道人又听到异状,只得手里牵着刚刚据说是被欺负了的小乞丐,给摊主道歉一番后,准备掏钱赔偿再和薛洋的友人打声招呼,却尴尬地发现阮囊羞涩,正不知如何是好。蓝忘机从怀里拿出钱袋,走向摊主处付账。但姑苏彩衣镇上的人无一不是熟知百年来驻镇庇护此地的仙家姑苏蓝氏,一见蓝忘机的品级甚高、气度明显尊贵磅礴,就知道此人绝不能惹,因此意思意思地收了两碗汤圆的钱就算了。
白衣道人得人解围,遂感激道谢,也知道来人便是薛洋约好在此处相会的友人,于是问道:“在下抱山散人门下,晓星尘。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是姑苏蓝氏的仙首么?”
蓝忘机虽知对方看不见,仍回礼道:“姑苏蓝忘机。”
晓星尘一愣,脸顿时转向蓝忘机后方那人,有些惊讶道:“原来是含光君,那真是,太久不见了、别来无恙。请问,您身侧是否有一人……”魏无羡听到晓星尘在问他,于是跃下驴来,行进间有清脆细致之声叮咚作响。
世人皆知,约四个月前,夷陵老祖魏无羡终于服刑十五年期满,离开姑苏云深不知处。因之许多仙门世家广邀天下好手,要去截杀魏无羡报那当年血洗不夜天之仇。然而,魏无羡此人心机狡诈深沉,竟然跟着逢乱必出、佳名满天下的含光君一同出行夜猎,两人行踪飘忽不定,却又常快闪支持百家夜猎,故而愈来愈多人觉得没有理由去找魏无羡麻烦,而且害怕得罪蓝忘机和姑苏蓝氏、更不敢去试探魏无羡是否如同四大仙门间的传闻一样,真成了凶尸。于是渐渐另有新的传闻流出,说是姑苏蓝氏不欲魏无羡再造杀业,才让他受含光君蓝忘机监管,而且身负捆仙锁链、口不能言。
晓星尘听过有关魏无羡许多骇人听闻的事迹,也知道他是自家师姐的独子,听到明显是拖着锁链靠近自己走来的脚步声,觉得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大为窘迫。岂知,魏无羡没有理会晓星尘,径自弯下腰来笑咪咪地看着让晓星尘按着肩膀的娇俏少女,对着她那双白净的瞳孔大眼瞪小眼,发现女孩实在机灵得很,连他靠得这么近来还是一脸茫然、双眸毫无焦距,真的仿佛她瞎了一样。
好一会后,魏无羡心满意足地拉拉女孩的辫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别致的小法宝递给她,转身就走回驴子上坐着,招手让薛洋过来,两人比划着让魏无羡对他面授机宜一番。蓝忘机盯着女孩惊奇却死死忍住不去看的神情和她手中的奇巧玩具,意味不明地看了魏无羡一眼。
薛洋道:“好了道长,我师尊刚刚算是跟你打过招呼了,他不能说话,你多担待些。”
晓星尘赶忙道:“没有的事。”
蓝忘机对薛洋道:“三日后清河不净世外会合。”遂对晓星尘简单一颔首,牵着驴子走了,魏无羡则懒洋洋地对薛洋一挥手算是道别。
薛洋走到晓星尘身边道:“走吧道长,你眼睛的事情……终于有个清楚的眉目了。”
晓星尘苦笑道:“这真是我自愿的。是我当初没有留意,这才让子琛道长……”
薛洋冷冷地道:“晓道长的意思是,宋道长才是罪魁祸首?但你又不让我杀他,你到底想怎样?”
晓星尘严肃道:“子琛道长是我珍重的故交,你不可迁怒于他。”
薛洋阴阴地笑道:“既是你故交,你整天躲着他做什么?”
晓星尘苦笑不语。白眼女孩显然是终于等到了插话的机会,赶紧道:“大哥哥!你们是不是说、要去清河?”
晓星尘温和道:“不是哥哥,是道长。”
女孩道:“那道长道长,我可以跟着你们吗?我也要去清河,恰好顺路,可是我一个瞎眼姑娘,这路途遥远的,我才出姑苏就要被欺负死啦!跟着你们安全一点,好不好?”
晓星尘思索了一番,才道:“可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安全,还会在路上夜猎……有许多凶灵妖兽,只怕你跟着我们更危险。”
薛洋道:“小女瞎子胆子不小啊?我看你自己走,光是这颗胆就顶够用了,再加上你摸人钱袋的技术,天底下有哪里去不得的?”
女孩一惊,晓星尘赶忙道:“好了,不要说那么大声。小妹妹,你可能是生活不易才要这样摸人家钱袋,但须知这样是不对的,也不是维生的长久之计。我今天只能护你免遭皮肉痛苦,你以后就不要如此行事了。此去清河路途艰辛遥远,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去了,以后千万小心,我们这就告辞了。”语毕,便和薛洋相偕离去。
绿衣女孩手里握着一支竹竿、瞳孔惨白,明显是个瞎子的模样,却愣愣地望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后,偷偷摸摸地跟了上去。
另外一边,蓝忘机牵着驴子行在田间小径上,魏无羡把玩着手中的玉笛,点在唇上作势欲吹。蓝忘机扫他一眼,又见四下无人,遂解了禁言,魏无羡就闲适地奏起蓝忘机当年谱给他的曲子,想到好不容易出了姑苏,从此以后是真的可以和蓝忘机夜猎一辈子了,心头一高兴,又吹了好几段他自己作的即兴变奏。
蓝忘机脸上无甚波动,但那淡色双眸在夕阳下流转的璀璨金光,却显露出他其实听得悠然神往。待魏无羡放下笛子,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含光君?我吹得好不好?”
蓝忘机难得答非所问道:“你给了那女孩何物?”
魏无羡道:“就上次要给金凌十六岁生辰的礼物,驱邪护身的九莲瓣银铃呗……不过是木制的模型,我刻了好几个才弄出金凌的那个完成品……怎么啦二哥哥?我又不是送胭脂给大姑娘,是送玩具给小姑娘呢,你不要连这醋也吃吧?”
蓝忘机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把魏无羡的头揽下来亲了绵长的一吻,放开后道:“生辰。”
魏无羡想了半天,福灵心至道:“二哥哥这是……跟我要生辰礼物呢?”蓝忘机不语,只是看着他。魏无羡大笑不止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二哥哥你几岁了呀跟我要什么礼物呢真是……”
蓝忘机见他如此,目光一凝,劈手夺走了魏无羡的笛子收进怀里,拉着缰绳继续往前走,魏无羡不敢置信道:“哎哎不是这样的吧?含光君你怎么一言不合就抢人东西呢,你的端方雅正呢!”
蓝忘机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转回去,摸了摸怀中的笛子,道:“礼物。”
魏无羡又哈哈笑道:“那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呢,至于我给你的……我不是已经把自己给你了吗,含光君哪,做人怎么可以这么贪心。有我了还不够,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