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就是柏宁,还稚气未脱,一腔热血,笑得开朗的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柏宁。
而另一个,他不认识。
“这是我刚刚从中央军校毕业时的毕业照。”柏宁怀念的看着照片,“旁边那个是我的同窗,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搭档,叫姜予安。”
明台摩梭了一下照片问:“那他现在……”
“牺牲了……”柏宁淡淡道,“为了救我。”
明台看着柏宁,虽然他的脸上没表现出什么表情,轻描淡写的,但是明台却觉得,柏宁一定是非常难过的。
“对不起,师兄,我……”
柏宁摇摇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知道吗明台,以予安的成绩,他如果能上战场,一定会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指挥官。
就算是牺牲……也是光明正大、能全须全尾的入烈士陵的。而不是在特训班后山只有个衣冠冢……”
柏宁靠着桌子的手紧紧的握着,骨节泛白,本以为已经过去这么久,心都冷了的人再说起往事不会有多大波动,没想到还是那么疼。
“当年,我曾经劝过他,我说如果你不想去军统,我可以帮你。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动用老师的关系。”
柏宁拿过照片轻轻摩挲,“可是予安却说“不用,我是军人,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更何况,到哪儿杀鬼子不是杀?”他是,最配得上军人这两个字的。”
明台静静的听着,这是柏宁第一次和他说起自己的故事,说起一个前辈的故事。
“37年南京大屠杀。予安就是南京人,他一家人都死在了日本人手里。他白天执行任务,晚上就偷偷躲在被子里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只能拼了命的杀汉奸杀鬼子。”
柏宁想起他和姜予安刚到南京时,那犹如地狱的般场景就脊背发凉,心口发疼。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后来,有次任务,因为我的冲动和大意,导致我们两个被日本宪兵小队围困。日本人到了阁楼门口,他把我从阁楼的窗户推了下去,他一个人,拿着手/ 雷和那队日本人同归于尽了。”
这个时候明台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初见柏宁他那么冷漠,为什么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着一种谨慎的、戒备的甚至有点神经质的警惕。
因为曾经他为自己的冲动和大意付出了代价,葬送了他战友的生命。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和于曼丽,多少次任务中,自己是否也曾经冲动或是大意行事过?
几乎次次都是于曼丽负责收尾,当时都没有出事,那以后呢?一旦出事,便是为时晚矣。
明台此刻似乎理解了当初王天风说过的句话——“生死搭档,你们要把对方的命当成自己的命。”
是了,丢了战友就是丢了自己的一条命,谁不后悔谁不疼呢?
柏宁缓了缓,才道:“从那时起,我才明白,我穿着这身军装,干的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柏宁转过头重新看着明台,眼中的明亮一闪而过,“我们做这些事,从来不是为了一个党派或者某个人,我们为的是我们的国家、同胞还有牺牲的战友。”
“这个时代是黑暗的,暗无天日的。但是,黎明前不都是如此?只要能坚持住,总有一天能看到光。”
柏宁的语气郑重起来,“明台,我从不否认重庆政府的内部的腐朽和贪污,就连老师也对我毫不避讳此事,他不希望我在沼泽里因为天真和无知丢了命。
我们已经在沼泽里扎了根,走不出去了。但你不同,也许……你的确不属于这里。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这片沼泽你待不下去了,没关系,那就离开吧。换一个干净的荷塘,也许你会成长的更好。”
新的荷塘……明台听着柏宁意有所指的话,哪里是新的荷塘呢?明台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黎叔,难道师兄说的是红党?
柏宁的确想到的是红党,他觉得也许明台更适合那里,他想到了那位苏医生,一个真正善良的人。无论作为医生还是一个谍报人员,她都是合格的。
重庆政府太黑了,明台不该掉进去。何况,功利一点,明家已经有三个人在重庆了,未来把日本人赶走,国内两党之间还有争斗,明家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他或许等不到,但是还有大姐呢。
“摆渡”事件在重庆那边闹得不算小,柏宁把事情都抗在了自己头上,只说看管不利,只字未提明台,向戴老板请罪。
戴笠发电报骂了柏宁一顿,又说不是自己不帮着柏宁。而是他一个人也不能一言堂的压着其他几个大佬。
事实倒也的确,分赃之事,保定系和黄埔系均有染指。戴笠或许能做主黄埔系但压不住保定系对此事的不满。
而这件事王天风却并不知道,因为他已经带着人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死间计划”的关键行动要开始了……
一个小院里,明诚和辛庄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站在门口,二人时刻注意着屋里的动静,生怕二位长官在里面打起来。
屋里,明楼面色阴沉的看着王天风,而王天风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
“王天风,你来上海干什么?”
“自然是执行“死间计划””王天风说。
明楼咬牙道:“你非要用明台?我难道不可以!”
王天风摇摇头:“你当然不行,你的身份很重要,把你扔出去,那我们的损失就太大了。”
“你!”明楼气得差点要拍桌子,“就没有别的选择?”
“有啊,柏宁。”王天风道。
“他是你的从小看到大的,你舍得把他推上死路!”明楼道。
“不舍得……”王天风坦然道,“所以我在看到明台的时候,一眼就选择了他。”
好啊!真是一点不遮不藏!
“我不得不说,你们明家的确是人才辈出。”
明楼冷哼一声:“再怎么人才辈出,也经不起你这么嚯嚯!”
王天风笑了:“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
“亲弟弟失而复得,你不高兴?”
明楼眼神陡然一厉:“你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世的?”
“别紧张,我也才知道不久 ”王天风叹了口气,忽然语气有点沮丧起来,“我本意是想最后帮小宁做点什么,趁我还有时间和能力之前。可惜,到了最后,还不如不去查的好。”
明楼还从没见过王天风露出这种无奈又有点沮丧的表情:“看来小宁之所以会知道是你故意透露的?”
“是,所有他可能查到消息的渠道,我都处理过。保证他,只要去查,就一定能大有所获。”
王天风回答,“我了解小宁,他是个很敏锐的人,稍有蛛丝马迹,他就能察觉,他是个非常优秀的特工。所以,我知道,只要小宁发现了自己身世上的问题就会有所行动。”
明楼看不透王天风这么做的理由,做他们这行的,该牵挂少一点才安全。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让他以后有个家。”王天风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地方吗?”
“哪里?”
“我杀陈兴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明楼一愣,然后身上起了一层冷汗:“那小宁……”陈兴民不是个干净东西。
“他没事。只不过挨了打,正拿着刀子要和那畜生拼命呢。”王天风说,“我们走的时候,他拽着我要跟着走,那时候他就十一二岁吧。也就桌子这么高,瘦瘦小小的。说跟着我们,不会白养他,洗衣服做饭他都会。
我说,我们不需要洗衣服做饭的。小家伙当时愣了一下,然后看了陈兴民的尸体一眼,转头就说,他可以帮我们杀人,只要我们带他走,他想给他阿叔阿婶报仇。”
明楼听得一阵心疼,他的小弟,本该是和明台一样宠着长大的啊!
“就那一句话,把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听得一阵心里发堵。我就想,不就是个孩子?我王天风养不起一个孩子?”王天风自嘲的笑着说,“后来发现养孩子这事儿还是挺难的。”
“谢谢你,疯子。”明楼却郑重的道谢,“如果不是你,我真想象不到,小宁会受什么苦。”
王天风一摆手:“没什么可谢的,他跟着我也没少吃苦。我看顾不了他,第二年就把他一个人送到香港读书去了。三年里,除了几封信,我没怎么管过他。回来之后又去了军校、特训班,身上的伤就没少过。训练的时候,我从来都是下最狠的手。”
因为,我太怕他一去就连尸体都回不来了。王天风想。
“我能理解。至少他没成为一具枯骨或者一个走歪路的人。”
这是明楼和王天风少有的,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说话。
“我还是那句话,死间计划已经箭在弦上,你唯一能选择的就是让谁当这根箭。”
王天风盯着明楼的眼睛一字一句,“小宁我了解,如果我要让他去,他必然毫不犹豫。但是,我舍不得。这盘大棋你我皆是棋子,只不过位置不一样罢了。真正的角逐就在小宁和明台之中。”
是选失而复得的亲弟弟,还是选教养多年的恩人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