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顺位……保险栓……
郑风林皱着眉头。
“他们觉得我们这样不对,他们一点儿也不相信顾阿姨!”
知道顾娟的想法和立场之后,郑风林对这个已经逝去的阿姨充满了敬畏。
“他们自己也不确定,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是个实验,是为了找出适用于这个世界的最佳路径。”宋暮雪说:“他们的世界观坍塌,源于院长的背叛。而他们跟季小苍的反应何其相似,他们笃定自己一定能培养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不就跟季小苍盲目认为自己能够审判一切,是一样的行为吗?”
“他们是被异化的人,思维模式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想要的,也许就是你开枪吧。”宋暮雪说。
郑风林额头上冷汗下来了,说:“他们不相信发自内心的自制,所以他想要的,就是我开枪?”
“还有我滥用权力。”宋暮雪静静地说。
这话说完之后,两个人之间都沉默下来。
顾娟和朱炜强都已经死了,三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是否存在分歧,这些他们都不得而知。
莫非宋秉海真的视生命如无物?能够利用别人的生命来验证自己的理论;也能狠心剥夺自己亲生女儿的继承权;明知自己会被判刑也要站出来……
在这个前提之下,宋秉海真的不怕死,他只是想看到每个人都做错事情。
“可……这也是你猜测的……他能预料到这么多吗?”
郑风林说话的时候,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他突然想起宋秉海先前的语言暗示……
几乎挂在明面上的挑衅、还有那句“开枪”……
莫非,宋秉海真的只是想逼自己动手?!
郑风林觉得全身有些发热,像是无法思考似的。
宋暮雪却依然摇了摇头,说:“是,一切都只是猜测。”
“如果我猜测的是正确的,那么他不应该设置所谓的‘保险栓’。他想看到信仰的跌落,就不会人为设置这些阻碍。我更倾向于认为,他自己也不确定。”
“不确定哪一方才是较好的。这长达二十多年的计划,是他对自我内心的鞭笞和反省。”
“你开枪是中计,但不开枪同样也是他期望的东西。说到底,这是无限后退的逻辑,是无法被理清楚的。要想让宋秉海的诡计完全失效,需要刨除他对我们的影响。”
“刨除他施加在我们身上的信念,刨除他‘希望我们成为的样子’,甚至放弃去思考‘他的目的’。哪怕去思考他的存在本身,都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宋暮雪盯着郑风林的眼睛,轻轻地说:“香香你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宋秉海太可恶了,可恶在施加于两个人身上的并不是纯粹的恶。若是为了逃脱掌控而选择完全相反的道路,那样只会跟自己的价值观完全背离,同时落入更广泛的“被掌控”之中。
既然这种影响是无法剥离的,那么忽略这种影响,是不是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剥离呢?
郑风林却握紧了手上的枪托,抿紧嘴唇道:“不行,我还是眼不下这口气!”
宋暮雪猛地抬头,淡淡地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郑风林也还是义愤填膺。
有什么好义愤填膺的呢?哪怕开枪杀了宋秉海,难道你还能开枪杀了原作者不成?
这个念头涌出来的一瞬间,宋暮雪顿时惊得满背冷汗。
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设定么?!并且无意识之中,已经没有将郑风林当做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了……
寇霜一直以来,就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么?
“砰”
郑风林将枪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剧烈的撞击声。
“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他,我要辞职。我要去寻找我的奶奶。”郑风林看着宋暮雪。
“我也跟你一块儿去!”
宋暮雪方才在潜意识里冒犯了郑风林,现在心里存着愧疚,只能用陪同的方式无声道歉。
郑风林却看着宋暮雪说:“我去寻找我心里缺失的那杆秤,你也要去寻找你的才对。”
“这几天都没见到寇霜,她在哪里,你知道吗?”郑风林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轻轻地问道。
第181章 残忍
孙佳文问寇霜:“能看见了么?”
她递给寇霜一杯水, 寇霜伸手接水杯的动作还是有一些停顿,但比之前完全摸不清方向的时候要好了许多。
寇霜沉默地点了点头,但并不说话。
现在她的视界不再是黑蒙蒙的一片,而是隐隐约约看得见光, 也看得见模糊的色块。但更细节的东西却完全不行,甚至连面前是个人还是个台灯都不知道。
“怎么样, 选好了么?跟我一块儿冲出去呗?”
孙佳文问话的时候吊儿郎当, 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
寇霜思考了好一会儿, 才说:“为什么是我?”
孙佳文轻轻地“呵”了一声, 说:“我也无能为力, 不如去问问你的造物主?”
寇霜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为什么说,我也是……也是……”
孙佳文说:“一句话, 跟不跟我出去?”
这次语气变得无法捉摸, 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我也是?我活了二十多年, 很确定都是真实的。你……你凭什么……”
寇霜说到一半, 就说不下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孙佳文同样说宋暮雪是假的,还曾经真正到过更高一级的“真实”。
能够因为这个,选择相信孙佳文现在说的话么?
要抛弃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么?
孙佳文说要跟自己逃出自己的小宇宙, 那么外面又会是什么呢?宋暮雪……呢?
孙佳文摇了摇头,说:“哪怕你已见识过,都不愿意抛弃已经拥有的经验。你为什么觉得宋暮雪一定会愿意跟你出去呢?因为爱情,还是因为理智?”
因为爱情,所以愿意无条件追寻寇霜的“现实”;
因为理智, 所以愿意追求更高级的“真实”。
孙佳文笑了一下,哪怕是从声息之中,寇霜也能够听出其中浓浓的嘲讽。
但寇霜还是难以自抑地松了一口气,道:“这么说,你骗我的?”
一骗就是两天。
想想也是,孙佳文能够接触到的,无非也就是目前的生活,和无处不在却又遍地难寻的“天道”。仅仅凭着这些,如何能够确定天外有更高的天?
如果这一切仅仅发生在孙佳文的的脑袋里,那么除非真的抵达第二层的“真实”,否则永远也无法确定它的真假,从而时时自危。
这是发生在意识世界里的无穷无尽的推演,像是在真实外携裹又一层的真实;又像是剥开一层又一层的洋葱,最后剩下一个小小的核。
质疑是没有退路的。就好比孙佳文,一旦成功了一次,便会预设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可,哪里有那么多敌人呢?
而自己正在亲手将宋暮雪送上这条路的起点。
孙佳文不屑地笑了一下,说:“我说了你也不信,你还问我做什么用?”
随后低沉叹息:“其实……我也不知道啊……”
“为什么我会看不见,你有猜想吗?”寇霜转移了话题,问道。
“也许是‘天道’被冒犯之后带来的副作用,也有可能是你受到的惊吓太大了,致使你神经性失明。我可以给你做一个专业性的检测,但具体怎么样,我不能确定。”孙佳文说。
寇霜又问:“宋暮雪会怎么样?”
“你该担心你自己,你都看不见了。”
“我已经抛弃一切来了这边,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反正这身体也不是我自己的。”
“但如果宋暮雪就此一去不回,甚至要求你留在这边呢?如果宋暮雪自己不愿意打破这小世界,也许你永远都没办法回去了。”
寇霜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现在思考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的确没有意义了。都已经成了现在这样子,还能怎么做呢?
何况那个梦的确提醒了寇霜:她没有考虑过宋暮雪的想法。宋暮雪的反应也证明了,她被这件事情伤害到了。
宋暮雪是个人,可不是什么脱轨的人设能够解释的。她拥有独立的逻辑思考能力,也有自己的感情偏好。自己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宋暮雪一定会跟自己选择一样的路呢?
宋暮雪有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是绝对的主宰。哪怕自己十分确定这边是假的,但五感毕竟不能够共通。
就连自己,都在孙佳文给出一个类似的说法时游移不定,为了孙佳文的一句“假的”而如释重负。
将心比心,宋暮雪是否也会陷入同样的纠结之中?
寇霜仿佛站在岸边,面前是泛着冷气的晶莹湖面。孙佳文站在湖中心,冲着寇霜招了招手,又指向更遥远的北方。寇霜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脚,试探一番冰块的坚硬程度,最终只好收回脚。
转眼,却又看见宋暮雪在对面。寇霜朝着宋暮雪挥手,却因为隔得过远,看不清对方动作。
每个人都身处不同的位置,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脚下才是坚实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