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玉兀自沉思,正当人们因冯灵萄的宝眼感到惊奇,纷纷杂杂议论之际,忽然有人发出了相反的声音。“我不信,除非你冯灵萄能说出我们在场所有人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或者藏着什么值钱宝贝。”
这可把冯灵萄气坏了!
醉迷糊的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水,连水带茶叶一股脑吞进了肚子里,砸吧砸吧嘴道:“说就说,居然敢不相信我,就从你先说起!”
话罢,他瞪大眼睛扫向那人,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大声说:“你的鞋底藏着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刘兄在怀里藏了一个手镯,是绿松石的。”
“韩兄身上属内衫最值钱,织的过程中加入了金丝线。”
“王兄荷包里放着两个银元宝,三块价值一两的碎银,还有半贯铜钱。”
……
冯灵萄的视线落在哪个人身上,仅仅瞅一眼,便可道出那人的值钱东西,或带了多少银子,是银票,还是铜钱还是碎银、元宝。
适才发出质疑声的书生,眼神渐渐从嘲弄变为惊叹,最终化作深深的佩服。
与此同时,全数醉书生皆傻了眼,怔怔盯着冯灵萄,忘记了言语。
就连柳青玉目睹了冯灵萄如何凭一双眼睛快速鉴宝过程,心中也越来越惊叹。
然而冯灵萄的“炫技”还没有结束。很快,他的目光就移动到了朱尔旦身上。
不同于前面其他人的是,这一次冯灵萄看了朱尔旦好几眼,许久没有出声。
柳青玉注意到,歪头凝视冯灵萄问:“怎么了?朱兄有什么问题吗?”
冯灵萄直勾勾盯着朱尔旦的胸口,摇摇头,沉默片刻之后,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拔高音量一脸惊异道:“太神奇了!朱兄身上最大的宝贝是他的心脏,一颗出自阴间的玲珑心,可令人文思如泉、过目不忘。此乃无价之宝啊!”
他靠近朱尔旦,隔着衣裳触碰对方心口,好奇道:“你这里有好大一道疤痕,是剖开过胸膛,把这颗阴间玲珑心换进去的吗?”
听着冯灵萄三言两语、轻轻松松说出了他最大的秘密,朱尔旦面色剧变,酒精麻痹混沌的脑子一瞬间清醒。
他惊慌失措,又惊又怒,一下子将冯灵萄推倒在地,旋即指着冯灵萄鼻子破口大骂兼带威胁。
“冯灵萄,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阴间心脏人间心脏,人剖开了胸膛还能活着吗?真照你那么说,我早就死了!你、你、你简直一派胡言!下回再让我听见你捏造关于我的谣言,我一定不放过你!”
朱尔旦慌乱骂完,盛怒甩袖离去。
离开的时候不留神摔了一跤,他骂骂咧咧爬起来踉跄向前走,一脚踹开门扇,大步流星消失在了房间里。
第22章
柳青玉收回放在朱尔旦身上的目光,垂目若有所思。
怪不得朱尔旦心性大变,居然是换了一颗玲珑心。
真相大白,他终于不用苦恼把朱尔旦带去兰若寺让姥姥判断了。
只是换了玲珑心后,朱尔旦除了样子还是那个样子,整个人其他方方面面却变了,那朱尔旦还是朱尔旦吗?
“朱、朱兄怎么走了?真奇怪,我又没有说错,他为什么要生气?”冯灵萄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神态茫然。
他抓了抓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思考一会儿没弄明白原因,立马又醉笑哈哈地道:“来,咱们继续……继续……下面轮到了谁来着?”
说着,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左瞧右看犹豫一会,蓦地抓住了沉思中的柳青玉,上上下下一顿打量。“对了,还有柳兄没看过。”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五十息过去,冯灵萄仍然一眨不眨端详柳青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
见状,柳青玉以为他已经醉懵了,内心百般无奈,反手推着冯灵萄坐到椅子上。“好了,今日咱们已经见识过冯兄的本事,都相信你了,便到此结束罢。”
醉得呆头呆脑的冯灵萄这才有了反应,他使劲搓眼睛,不解道:“奇怪,我的神眼怎么突然不灵了?”
边上柳青玉登时恍然,难怪他盯着自己的时间比之朱尔旦长久,原来是他眼睛的能力对自个儿不管用吗?
难道,自己身上还隐藏着别的鸡肋金手指?
正当柳青玉思绪百转之际,那厢冯灵萄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屋顶半天,已经给自身能力失效找到了理由。
他拍手大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醉花眼,眼睛不好使了。不过……不用神眼验看我也知道,柳兄身上一定是这支玉簪最贵重。温润剔透,细腻无瑕,精光内蕴,好玉啊!”
冯灵萄站起来,醉笑指着柳青玉头上束发的簪子磕磕绊绊讲完一席话,立刻无力地跌坐回了椅子。他用力敲打自己的脑袋几下,神情难受地摆手道:“不行了不行了,头好晕。我先睡了,诸位请自便。”
话了,半个身体趴在杯盘狼藉的桌面,眼睛一闭上便打呼噜睡死了过去。
柳青玉目睹此幅画面,满头黑线,不知道该不该夸赞一下冯灵萄睡功了得。
满屋子的醉书生好似想让柳青玉更加无法可说,看冯灵萄如此,这档口纷纷举臂嚷嚷了起来。
“同睡!同睡!”
“冯兄,咱们一同去见周公!”
伴随着此类飘响在屋子里的话语,几人效仿冯灵萄的模样趴在桌面呼呼大睡,但更多的是以地为床,向后一趟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唯一还清醒站立的柳青玉既无语又头疼,他揉揉胀痛的太阳穴,转身跨门而出,招呼楼下候着的书童、小厮、老仆上去带他们家主人回住宅。
目送醉鬼们一个个远去,柳青玉总算轻松了下来。
他擦掉额头的汗珠子,呼出一口浊气,乘车去丁翁家中小坐半个时辰,同时指点一下豆儿的功课,然后才离城返回兰若寺。
车轱辘徐徐碾压地面,穿过一条条街巷,金华城的影子和柳青玉乘坐的马车逐渐拉开了距离。
归途中的柳青玉原本以为,归家之后到晚饭之前会拥有一段安闲的时间。
不成想,刚抵达家门,一个坏消息就砸到了他头上。
半年前才到兰若寺教导柳青玉的纯人类葛举人,要辞行走人了。
柳青玉来不及换掉身上酒气氤氲的衣裳,甫一知悉此事,立时健步如飞冲到了葛举人的院落。
人到的时候,葛举人已然收拾好了行礼,正坐在房中等待柳青玉过来,想要在临行前交代这个学生一些话。
一段路跑来,柳青玉出了一身汗,没擦就急急地问:“先生要走?为何?”
葛举人见识广泛,风趣幽默,对柳青玉这个学生掏心掏肺的好。这些年来柳青玉虽有过不少人类先生,不过最喜欢的还得属葛举人了。而今听说对方要离开,柳青玉心中自然万分不舍。
葛先生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哼哼两声说:“住在这座府邸里的除开你我,没有一个是人,你问我为何?”
热意上涌,柳青玉难得红了脸。
“您看出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姥姥她们是正经修行的鬼妖,从不害人,甚至于学生幼龄遭受拐卖,也是她们救回了养育至今的。所以,先生大可不必心怀恐惧。”
葛举人叹气道:“我知道,她们平日的行径我全部心中有数,也是相信她们的。可先生我平生不惧狼虎蛇蝎,独独一听鬼怪就发憷。实际上,打我明白此处真实情况的那一天起,便一直在心中说服自己,你姥姥她们都是好的,没有什么可怕的,结果并没什么用。为了你硬撑下来的半个月已经是先生的极限,再多就受不住了。”
“我此行北上京都为年初春会试做准备,你好好用功,希望来日,你我师生有机会同朝为官。”他拍拍柳青玉肩膀,口吻不舍道:“就这样,该说的跟你说完,先生要下山了。”
唉,他也特别喜欢的青玉这个学生,若非对鬼怪的抗压能力太弱,他真想留下来教到青玉不需要他的那一天。
柳青玉见葛举人去意已决,不好强行挽留,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放对方离去。“下山的路不好走,学生送送您。另外,先生孤身一人上路不安全,学生想请一位车夫驾车送您上京,望先生一路顺遂。”
葛举人并未说什么客气话,没有犹豫地收下了学生的一片好意。
出门的时候两个人,归来时孤单一人,柳青玉蔫儿嗒嗒的。
好在保持沮丧的状态没多久,柳青玉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事,突然打起了精神。
明年春闱过后,再等一轮春闱,姥姥应该就要打发他去京城参加科举了,届时便是他和葛先生再见之日。
并且,到时候说不准还能见到那些在葛先生之前教导过他的,眼下已经在京城做官的十几个先生。
那样的场面,一定有趣极了。
只是可惜,明儿个王兄他们过来,只能受到三位先生的指点,少了一个,亏了。
星月退散,日光挥洒。
兰若寺山林的树木伸展枝叶,享受阳光的沐浴。
翌日清晨,柳青玉依约乘车前往金华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