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拉姆常年阴冷潮湿, 年幼的艾丽斯站在灰败枯萎的花藤架前, 瓢泼大雨自铅灰色天空中倾盆而下,冲刷过她银缎般的长发,小公主腥红的眼瞳一片晦暗,沉默地看着那些人的尸体在魔法燃起的火焰中逐渐化作灰烬。
艾丽斯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妻, 不久前还和自己共同绘制过一个初级元素召唤阵,她们拉着手在花园里跳舞,交换过几颗宝石和魔晶的礼物,而此时她死不瞑目神情惊恐的头颅滚落在一旁,逐渐被烈焰吞没。
“我恨他们,”小公主咬着牙狠狠地说,她在心里过了一遍那些最恶劣恐怖让人痛不欲生的药水,“他们应该被拿来实验……”
王妃殿下摇了摇头,“他们应该怎样死有待商榷,但你不需要恨他们。”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因为他们每一个都和我们有仇,而且基本上都是我们先动的手,”银发男人摸了摸小女儿柔软的发顶,“比如你的未婚妻蕾尔小姐,八百年前我亲手杀了她的哥哥和她母亲的前夫,伊普佐拉家族也从此没落而臣服于我们。”
她的父亲优雅地微笑着,伸手折下一支颓死的花朵,那朵白蔷薇在落入她掌心的时候,奇迹般地重新焕发出生机,娇艳地绽放开来。
“啊,她又活了!”艾丽斯惊喜地说,“这是真的吗?”
伊斯顿愣了一下,些微的欣喜在他眼底弥漫开来,只是很快就湮灭消失,“你说什么?”
“这是你的魔法吗,爸爸,我也想学,比任何一项炼金术都有趣……”
“不行,”阿尔克弥斯王妃的笑容依然温柔,让他的拒绝显得更加冷酷了,“你不能学。”
艾丽斯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望不见父亲眼底的纠结与犹疑,年长的血族叹了口气,故意以玩笑般地口吻说:“因为这是魔鬼的力量,如果你触碰了它,就会成为魔鬼的追随者。”
“啊,”小公主倒吸了口气,“我不信!”
“好吧,真话就是,你姓阿尔克弥斯而不是朗科雷多,现在,回去完成你的月香草试剂。”
艾丽斯生气地走了。
讨厌的爸爸。
伊斯顿并不考虑再婚,这意味着她将是最小的那个,艾丽斯所要承受的压力小于她的兄长们,然而阿尔克弥斯的家族教学让人难以喘息,她总是被要求必须严谨完美而精益求精,在她一百岁之前,被炼金领域里数不清的理论知识和操作技术淹没,剩下的那些时间也不过是在打架中磨练一下斗气和战技而已。
“……后来创世神梦见了一个五彩缤纷宛若天国的花园,从此将色彩赋予了所有位面,奥特雷斯的人们也获得了幻术,”阿尔弗雷德合上书,看着一脸憧憬的妹妹,忍不住叹息道:“艾丽斯,我们有几千年的时间,总有一天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才不要等那么久。
那时艾丽斯并不知道逆反心理的概念,不过这也确实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她严格地卡着要求去完成那些学习,在结束作业后从不会去多做哪怕一滴药水,至于挤出来的时间……
她在藏书室偷学幻术被父亲发现时,两人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不可遏制地动起了手,即使奋力反抗,用尽了本事,她还是被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地被丢出了城堡。
对于伊斯顿让她在外面站着除非道歉并且发誓再也不碰幻术的命令,艾丽斯讽刺地大笑了几声,在花园里扯了几株银兰和千星草塞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跑去最近的城市,在炼金公会卖了几个金币,就开始了她伟大的旅行。
马赛拉姆的居民们见惯了皮肤苍白眼眸腥红的血族们,猎人们也很少敢对他们下手,以防整个家族倾巢而出的恐怖报复,然而别的城市却未必如此。
在去往海登的旅途中,她特意绕过了食尸鬼之乡帕特雷亚,在卡瑟梅拉城外碰到了一个被猎人追杀的半血族,浅金色短发的男孩有着甜腻如玫瑰花蜜般的气息,像是最炽热的阳光洒在盛夏的花丛里,而他的淡红的眼睛却仿佛碎裂在冰河里的花瓣,浸透着氤氲了芳香的凉意。
尚且年轻的小公主感觉自己堕入了爱河,她帮着那个人摆脱了追杀,然后顺理成章地认识了对方,那时艾丽斯刚刚能散发和感知到信息素,半血族看着比自己还矮了一个头的银发小姑娘,有些不太自然地介绍了自己。
他们度过了一段相当短暂的快乐时光。
不久后,当艾丽斯被钉在十字架上,口腔里被拔齿的牙根和手上被齐根砍掉十指的断口疼得死去活来,错位的翼骨和几乎被扯碎的翅膀破破烂烂挂在身后,她想起半血族一脸羞涩地说五十年后愿意被她标记的样子,忽然觉得特别荒唐。
天空阴沉下来,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却阻止不了猎人们燃起圣火,在远处围观的村民好奇却又畏惧。
“等等,艾迪,为什么?”
半血族站在猎人们中间,激动地大喊起来:“她侮辱了我的父亲,让我肮脏地活在世上……你们都该死!”
艾丽斯疲倦地看着他:“我是你妈吗?”
“什么?”
“她姓阿尔克弥斯或者朗科雷多吗?”
“……不!你到底想说什么?”
“估计也不是,我们家都很传统……”艾丽斯叹了口气,“一个血族做了坏事,所有血族都该死,一个猎人杀了一个血族,那么人类是不是都该死?我开始怀疑半血族的脑子是不是都有问题了。”
有猎人高喊道:“杀了她!”
他们无法点燃最纯正的乳白色火焰,然而烧死一个如此年轻的血族却也足够了。
那些滚烫到仿佛融化了皮肉的火焰爬上了她的身体,艾丽斯地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猎人们在叫嚣和大笑,仿佛每个人都手刃了杀父仇人,她替这些人感到莫名的悲哀,艾迪知道他们杀血族纯粹是为了悬赏金吗,他知道阿尔克弥斯公主值多少钱吗,算了,这都不重要。
猎人们骚动起来,“她怎么没事?怎么可能?”
艾丽斯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枷锁,她从十字架上掉下来,被钉子砸穿的手脚让她站立不稳,于是她就坐在地上,红白相交的火焰燃烧在她的身边,照亮了瞳孔深处嗜血的杀意,“因为我是魔鬼的追随者。”
猎人们扑过来试图砍掉她的脑袋,她倒在地上,看到父亲和兄长们的身影在眼前划过,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半晌后,安东尼奥拎着半血族把奄奄一息的男孩扔到自己面前,艾丽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知道吗,你应该后悔让我知道了你的姓氏,因为我会把你的亲人每一个都杀光,而且对于Omega,他们会死得更愉快。”
艾迪恐惧地睁大眼睛,“不……”
话音未落就被丢进了圣火里。
阿尔弗雷德兴致勃勃地问:“关于那些Omega,你要自己上吗,还是要哥哥们代劳?”
艾丽斯翻了个白眼,“我根本不记得他姓什么。”
“……”
她确实不记得。
想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对于艾丽斯来说,整件事在这群人团灭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她对于杀掉毫无反抗能力的人没什么兴趣。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愤怒地看着自己一脸平静的父亲,在很久以后艾丽斯才知道当时那种程度的受伤其实什么都不是,不过当时她认为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委屈的人了,“而且到底为什么?别提什么魔鬼的追随者,那是我胡扯的。”
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让她认清这个世界多么丑恶。
而且他成功了。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艾丽斯的生活变得丰富起来,她远渡重洋去往东大陆看望阿尔克弥斯家族的远亲们,因为各种作死而被教廷追杀然后再反追杀,更别提她转遍西大陆杀过数不清的猎人,穿过硝烟弥漫的战场认识了不少领主和贵族,她还和各种混血上床,无论地点是嘈杂肮脏的地下工会还是富丽堂皇的奢华酒店。
她在海登见到了那位迷人的格里兰斯公爵小姐,衣香鬓影的订婚宴觥筹交错,灯影和烛光倒映在那双仿佛雨后蓝花楹般的眼瞳里。
她有种矛盾的娇艳又清新的美,然而在她回眸望向自己的瞬间,艾丽斯却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重力量扑面而来,像是最静谧的湖泊或是蕴藏着风暴的深海,四面八方汹涌着撼动着灵魂的低沉呼唤,好像穿过了最久远的岁月长河。
公爵小姐的眼睛亮了起来。
艾丽斯难以说清那种奇怪的感觉,血族们的直觉经常能在危机关头救命,她立刻说服自己放弃了和对方拥有一个美妙夜晚,很多年后她也一直坚信这么做的意义绝不止让自己躲过了被好基友千刀万剐的结局。
“你想多了,”若干年后深渊之王满怀讥讽地说,“这世界上没人能强迫她,所以我不会在意这种事……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至于当时,赛琳优雅地和她碰杯时,艾丽斯停止了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的遐想,理由完全是因为莫名的危机感而并非对方是订婚宴的主角,她在一团混乱与懵懂中,仿佛听到已经准备远嫁诺恩的公爵小姐温柔地说:“艾森西亚的图书馆也许可以媲美朗科雷多家族的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