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礼海的碧玉琵琶!”嫦娥有法力护身,尚觉烦乱难忍,再看对面主仆二人,已然面如土色,忙运功相护,但奈何法力有限,竟尔抵挡不住,反而被琴音逼得跌出屋外。嫦娥扶起杨戬欲走,抬眼看去,四个方向已被四大天王分别拦住,明知故问道:“魔礼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康,我们兄弟是奉王母懿旨,处决二郎神和哮天犬,本来没你什么事,既然你知道了,那也只好一并处决了!”
魔礼红将一把一十一种明珠穿成的混元伞擎在空中,上面还有珍珠连成的“装载乾坤”四字,霎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哮天犬半点抵抗不得,率先被强劲的引力吸上半空。杨戬虽能支撑片刻,但见哮天犬已身形离地,迅疾握紧他的脚腕,也跟着被吸了上去,嫦娥连忙抓住杨戬脚腕,使了个千斤坠与吸力苦苦相抗。
这样相持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嫦娥挣出右手藏在身后,将自己的玉簪变为康老大的月牙铲模样,飘身上前,“我戳漏了你的破伞!”
嫦娥虽有法力,却不通武艺,魔礼红的混元伞绝非她所能戳破,魔礼红只当她是康老大,担心自己的宝贝受损,迅速将之收回手中避开她的兵刃。
嫦娥反身看见杨戬跌在地上似有伤势发作之征,方将他拉起,却听魔礼青一声爆喝,已将随身法宝青锋宝剑亮了出来,上有符印,中分四字:’地,水,火,风’,若人逢着此刃,四肢化为齑粉。
眨眼间,凌砾剑风已隔空劈来,嫦娥用力推开杨戬二人,自己疾向后撤一步,惊险躲过。她眯起眼睛透过沙尘望去,见魔礼青宝剑高举,正要劈下第二剑,又见丈外杨戬手捂伤处,看样子决计躲不过了,心中猛地一沉。
还道身是薄情客,未想情深不自知。
预料中开山裂石的一击却并未出现,哮天犬疑惑地将护住主人的手臂放下,竟见一个白衣少年挡在身前,双手高握一把雕纹玲珑小斧,已将青云剑的汹汹来势化解。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沉香。
沉香手腕一翻,用无锋的斧背挥出一道法力,直将魔礼青打得飞入天际不见踪影了。
碧玉琵琶魔音又至,将场中四人折磨得神智昏乱几欲死去,沉香勉强稳住心神,努力凝起被魔音冲散的法力聚成一个无形之罩,将杨戬、哮天犬和嫦娥变作的康老大护在其中,成功把夺命的琴音隔绝在外。
双方正僵持不下,半空中一道清新绿影掠过,一把将魔礼海搡了个跟头,已把碧玉琵琶抱在怀中。沉香见是丁香来了,便收起法力,专心看戏。
嫦娥心中暗暗感动,自己并没有去请沉香来救人,这孩子竟自己寻来了。到底是念及亲情的至性之人,倘若他舅舅能有他一半宽容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样。
魔礼海看她只是个凡人,想不通她为何有如此神力,怔忪道:“你干嘛抢别人东西?”
“喊什么喊?你以为只有你会弹,别人就不会么?”丁香冲魔礼海坏笑着,纤指拈起琴弦用力拉远,竟将之生生扯断,一根接着一根,心疼得魔礼海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丁香将魔礼海一琵琶打飞后,又佯装不留神被魔礼红的混元伞吸进去,从内到外把宝伞撕了个稀巴烂。魔力寿手托碧金珠刚要上阵,却被魔礼青拦下,兄弟三人一合计,走为上策。
当丁香独对四大天王之时,杨戬却在暗自留意身边的康老大。
混乱中,康老大飞身去戳混元伞时他略略瞥见了一眼,那身法与他所熟悉的康老大相去甚远,本以为是受了碧玉琵琶的暗伤所致,接下来却发现这个康老大竟像全然不会武功一般。以杨戬的武功修为,对各人的身家路数一见便知,而方才这位康老大的几个无意动作已将伪作身份暴露无遗。
杨戬这才想到,康老大已回灌江口去,却必定不会与自己的余部待在一起。他了解康老大的性子,就算手握自己诸多秘密,不到紧要关头也不会泄露出去反戈一击,反倒不能逼他太紧,也就没去管他,免得平白更令兄弟寒心。现在自己和真君神殿众下属都出了事,灌江口余部大约已隐退山中保存实力,康老大是得不到消息的,何况就算他知道也未必肯来相助。
丁香出现之后,杨戬趁此空暇佯作不支,扶住那人的手腕,中指不着痕迹地落在了她的脉上,一探下去,只觉脉中暗涌一股至阴至柔之气,一一回想相识之人,心下了然……
故人情义重,恰如灯下万里归来对影。
只是,她到底在想什么?那么是非明辨,却又一次次向不择手段的自己伸出援手,是因为那一份相近的孤高性情,还是因为对自己一厢情愿的欠疚?
丁香蹦跳过来挽住沉香的手臂,打量着杨戬。女孩子毕竟心思细,一眼便发觉了他面上浅淡的微讪之色,只道是为被沉香所救而尴尬,笑道:“不好意思了?没关系,他是你外甥,保护你也是应该的。”
沉香道:“太白金星果然没有猜错,王母娘娘真的要杀你们灭口。”
“对了,二郎神,快把那个思想从我身体里拿出来吧。”丁香跃到杨戬身边,这次不必害怕他会伤害自己,故而凑得很近。
杨戬见她已是一副雨过天晴的模样,似乎认为这一切都该结束、该重新开始了,也没心思理会她可笑的天真,敷衍道:“我现在没有法力,就让它在你身体里再待一段吧。”
沉香深深地看着杨戬,见他虽然落拓,却仍是那么冷冽清雅,斯文中暗藏英武,失去了法力后反而少了几分杀气,显得有些柔和可亲。
说什么愤恨怨怒,湮没在骨肉亲情里,都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一行人重回朋聚饭庄围桌而坐,方是上午时分,店内只有他们五位客人,十分清净。
“反正你的司法天神也做不成了,八太子也不会再找你报仇了,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情我不再怪你,我相信我爹我娘都能原谅你,蟠桃会一过,天廷放了我娘,你也可以跟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
“跟你们在一起?”杨戬抬眼看向沉香,见他形容略有稚嫩却不失英气,一双与杨婵神似的澄澈双眸正包容地瞧着自己,仿佛一束温暖的阳光软软地洒进视线,就好像他每每独立朝堂和战场,风霜扑面时所期盼的那种温暖。
沉香说的话杨戬是相信的,他是个活在光明中的干净少年,而自己却是个穿梭在黑白之间的独行人。还有未竟的夙愿,不能去眷恋那令人松懈的亲情,不能回头,决不能回头。
沉香见他目光清冷,便知他不愿意,又道:“如果你不想的话,也可以跟哮天犬在一起过平凡的生活。”
心中微暖,杨戬却警惕地用指甲死死抠住掌心,借痛觉来保持清醒,他早已身心俱疲,担心自己一时倦怠会作出错误的决定,故意讥讽道:“我已经过了几天平凡的生活了,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嫦娥本不惯置喙旁人的决定,但想到王母“就地处决,驱散魂魄”的密令,心中不自觉地钝痛了一下,破天荒地劝道:“二爷,你别再固执了,别说司法天神不让你做了,就算再请你去做,也没什么意思了。”
耳边虽是康老大的声音,杨戬却分明听出了一抹滚烫的温软,他忍住不去看嫦娥变作的康老大,专捡他们不爱听的话冷言激道:“这回李靖和哪吒高兴了,我终于栽在了他们的手里。那些神仙也都高兴了,不可一世的司法天神二郎神,居然会栽在自己亲外甥的手上,还输得那么惨。不过我告诉你们,我二郎神一定会东山再起。”
嫦娥面色微变,果然听得十分逆耳,怫然起身道:“二爷,你再这么固执,兄弟只好告辞了。”
杨戬倒是毫不挂怀的模样,呵呵笑道:“你不是已经走了一次了么?”
嫦娥一怔,立时明白他们兄弟二人的状况,心想连他的心腹兄弟都弃暗投明,自己这一遭可真是自讨没趣,竟妄想能说动他,说到底,他的死活关自己什么事呢?
哮天犬见康老大要走,忙拉住她:“老大,你去哪儿啊?”
“我回灌江口,从此以后,三界的是是非非,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丁香见康老大甩脸走了,本来也想借机一抒心中的不快,但毕竟已为人妇,丈夫都还没说什么,自己也不能像未嫁时那般放肆,便耐着小姐脾气道:“沉香把你当长辈才跟你这么客气,其实这些话根本没有必要跟你说,把你往李靖的天牢里一塞,别的事情就跟你没关系了。快点吃吧,吃完了走人。”
沉香沉着脸,只觉这个人实在不可理喻,半晌才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当许多年后,沉香回忆起在那家平凡小店的对话时,只有默然无言的苦涩,那时的他的确不懂杨戬,就像喧嚣轻狂的浅水不懂深潭的沉默。
千狐洞里
虽说四大天王已经暂时撤离,但他们奉了王母密令,一定会商量好对策便卷土重来。沉香夫妇虽对杨戬不满,却也狠不下心任他们被秘密处决,便带着主仆二人驾上云头另寻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