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是朋友，我去看一下衢州，然后回来和她看画展。”
为什么要去衢州亲自看张志，梁正贤没有仔细思考，他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博爱温柔，就算从利益考虑，以后还会有合作。
这次没有轻松的赏山玩水，他直奔张志的住处。
张志没有大碍，送到医院第二天就出院了在家休养，就是操劳过度。他一在家就陆陆续续很多人来看望他，当梁正贤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表现出了错愕。
他看张志面色憔悴，放下了自己买的慰问品，练练劝他回床上休息。
张志摇头，“麻烦梁先生了，为了我专门来一趟衢州，其实没什么必要。”
梁正贤还是挂着那副惯有的微笑，“怎么会呢，我们也算有些交情，你还请我吃过饭。”
“……”张志沉默，想了想说，“对了，在这把饭吃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儿，要是不嫌弃的话。”
他摇头，“我出去餐馆带点回来，你不要忙了，你想吃点什么，清淡点的？”
“不麻烦了不麻烦了。”
结果两个人一顿谦让，来了好几家居民给张志送饭菜，够他吃好几顿了，梁正贤无奈摊手，“看来确实不用出去买了，这边真是民风淳朴，怪不得你这么操劳，也很值得了。”
“值得是真的，不过我在其位做其事，不求他们对我好。”张志也不看他，摆起了碗筷。
他说这话让梁正贤想起有一天他想看的电影上映了，张志带着他去了一家有点远的电影院，是为了利益互换，他当时说你帮我一次我帮你一次，这就是人情。
所以梁正贤不接话，他的笑带着了然，仿佛看透了他，带着不自觉的嘲笑，仿佛不想和他争论。
张志上一次和他吃饭的时候，吃到最后就只是默默吃饭，没有说自己想说的话，这次可能是因为生病，可能是因为合作暂时结束了，也可能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扯着嘴角开口，“梁先生觉得操劳勤政到累病是没必要，说为了家乡为了人民生活更好是做戏，不求回报是虚假话术，是吗？”
梁正贤一愣，拿筷子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他，他虽然在和梁正贤说话，眼神却没有接触，夹菜的手没停过。
他还是保持自己的风度，在短暂的愣住之后恢复了笑容，“小张主任想多了，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你这是病了就太敏感了吧。”
“你当然没这么说过，都是成年人了，无论心里怎么想都不会让彼此太难堪。可我为什么要说出来，因为梁先生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派头，我生病也不需要你专门来看我，我们是这样亲密的关系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博爱友善，还在心里赞颂自己呢？”
张志针锋相对了起来，刻薄而无情，在梁正贤看来简直是不讲道理，他气笑了，和前面风度翩翩的笑容不同，仿佛假面被扯了下来，“我好心好意来看你还被你这么说？我到底哪里高高在上了，在这种小镇里我也在普普通通的住宿吃饭吧？现在我们难道不是在同一个饭桌吃乡亲们送来的饭菜吗？我有自带金桌金椅，非山珍海味不吃？”
如果对方是个女人，他可能还不会反驳这么多，还有很多的耐心和温柔，可对方是个男的，他只剩下自身的教养约束此时的自己。
张志这时才抬起头盯着他，苦瓜一样的脸，没有什么表情，“所以我说，你还在心里赞颂自己。自认为和其他的有钱人不一样，自身被腐蚀之后为自己包裹起金身，久而久之以为那层金身就是自己的皮肤，服帖坚固，皮肤之下呢？”
梁正贤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第8章 人类的皮肤
张志放下筷子，“你看不起我，可以，但是你不要随便揣测我。”
梁正贤刚想说我揣测你什么了，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看张志的，正如张志所说，他觉得操劳勤政到累病是没必要，说为了家乡为了人民生活更好是做戏，不求回报是虚假话术。
可他想错了吗？张志是被看透了所以恼羞成怒吧？
他抱起肩膀靠在椅子上放松了，“小张主任说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可您的表现却与此相悖。”
“你是说我的人情理论是吗？还有我官腔重也让你觉得我是那种人是吗？”
“您既然想到了，就说明您自己也觉得吧？人情理论说到底不就是利益互换？”
张志看他说的轻飘飘，一激动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我来告诉你有什么区别！你不用来玷污人情两个字，人类是社会性动物没错，如果在这个社会上我做一件事情不是出于善意，是出于换取利益，那我确实是在利益互换，可我的初衷是想对这个小镇好，主观性的区别你懂不懂？我们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你帮我我帮你，是基于感情，因为有感情和热心肠，所以我们互相帮助，而不是我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去换取利益。从结果上看人情和利益互换是一样的结果，但是他们的初衷和基础是不一样的！”
“还有个很重要的区别在哪里你知道吗，就是利益互换关系里，如果对方再也没有利益可以榨取收获，这段关系就结束了。而在人情里，就算你再也帮不了我什么，我也不会不帮你，不会和你结束关系。”
在梁正贤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种理论，他想嗤之以鼻，可是张志看着他，眼神坚定又愤然。
你懂吗？你知道吗？
梁正贤努力直视那双眼睛，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轻松，“好吧张主任，是我误解你了可以吗？那你也不要误解我吧，我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我没有看不起你，也没有看不起这里。”
张志稳了稳情绪，脑子有点晕，他又坐下去，“你现在就是高高在上，摆出一副你是最轻松的架势，像面对一个泼妇一样，觉得自己不该和对方一般见识，好像这次争吵你并没有参与，你要的是自己干干净净，姿态完美，不是吗？”
这个时候，梁正贤才显出一点慌乱，他马上翘起二郎腿，又马上放下，一时不知道腿往哪里放。
“说到底是你看不起。我之前说过，很多从大城市的人来，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虽然会欣赏这里的好，可是却只欣赏到了表面，看不到核心。你知道这里山清水秀，却不知道和别的小镇有什么区别，你知道我是当官的，你理所当然地认为当官的都是你以为的样子。”
“你不住在这里，我不会强求你懂，但是你不懂装懂，不屑一顾，又要假装的样子真的很难看。”
张志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刻薄过，他上班以前专心学习，上班之后在这里大家其乐融融，和不那么好的人打交道也不过是短暂的，他越接触梁正贤越觉得他的内心和外表截然不同，心口不一，而他自己也意识不到这些。他走了之后他觉得太好了，结束了，可他莫名其妙又回来，明明两个人还不是那种很好的关系。
只看他一个表情就知道，他从这种行为中得到了赞颂自己的满足。
张志病了，张志累了，张志就是要把心里话一股脑全说出来，苦瓜本来就是苦的，复方汤剂本来就是难喝的。
梁正贤一直觉得自己看一个人总是看得很准，这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会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有什么想法，都尽在他的掌握，可这次他不仅判断错了，还让自己被对方给看透了。
他平时不会像和尚一样探究自己，到了今天，张志把自己想过的，下意识认为的，全都翻了出来。
啊，是，我是这样的。
梁正贤平静了下来，不再觉得慌。
他放开肩膀，双手交叉，笑容又回来了，“你说得对，可我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和我不在一个水平线的东西或者人，我没法将这些放在和我同等的地位去平等地看待，因为我有钱有时间，几乎逛遍了全世界，看过了那么多风景，吃了那么多美食，交过那么多漂亮姑娘，我爱享受，想要什么有什么，我本来就和我看不上的……简单说，我们甚至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有基本的礼貌不就好了吗？love&peace，像你说的，金身，有这层金身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了。”
张志看他的笑容带着得意和邪气，相信等他出门，又会是原来那个温柔友善的笑脸。
“我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也没有什么错，既然你承认了，也明白了误解我，那就这样吧。”
梁正贤点点头，“你说过，只想把注意力放在怎么过好自己的日子上，人为自己活着，这样的日子最好，对不对？其实我们这一点还是一样的，只不过我在乎物质更多一点罢了。”
他看张志不说话，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是不是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区别啊？人人为我和我为人人？哈哈。”
张志不为所动，他这个自以为好笑的笑话冷了场。
他站起身，“我想你现在也不欢迎我了吧，注意休息，我走了。”
故事到这里，梁正贤只要转身，张志只要不说话，他们互相的尴尬和厌恶就可以就此消失，梁正贤没有觉得男人，你如此与众不同引起了我的注意，张志也没有觉得你误解我的人格一次我就要纠缠你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