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经将他的那份三明治也吃完了,连带着他冲泡好的那杯牛奶一起。
少年此刻正在静静地望着面前已经空掉的玻璃杯,但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珠子里却没有倒映出任何物体的形状。
降谷零看到这样的少年,想起档案上所写的少年性格孤僻冷漠,寡言少语,不喜与人交流。
但他真的是生下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吗?
想起少年刚才说的那声“谢谢”,降谷零握紧手里的手机,朝着少年走了过去。
“阿时。”
他喊着少年的名字。
少年将视线从面前的玻璃杯上移开,抬起头看着身旁的金发青年。
降谷零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在少年的注视下将自己心头的疑问给说了出来。
“院长在临走前有跟你交代过什么吗?”
“他给了我一支药膏,让我每隔一个月涂一次,不然我就会没命。”
藤川时淡淡地回应道。
他没有去问金发青年怎么知道的院长,也没有去问他是怎么知道院长在临死前交代过他什么事情,仿佛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对此没有半点兴趣。
降谷零在听完他的这句话后,大概知晓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少年是被院长捡回来的,他的真实相貌也只有院长一个人知道,或许院长也很清楚这位少年的相貌会引来多少不怀好意之人的觊觎,所以才会从小在他的脸上涂上一层可以遮盖他本来向相貌的药膏,虽然不知道这个药膏是什么药膏,院长又是从哪里弄到手的。
但是归根究底,院长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这名少年,就连临死前也不忘记让少年用药膏遮挡他原本的容貌。
不过院长大概没有想到等他死后,孤儿院会因为经营不善而倒闭,他保护了那么多年的孩子被赶了出来,最后只能流浪街头。
院长的初衷是为了保护这名少年,所以才会尽量避免让他与同龄人接触,以免暴露,但是正是由于他这些年过于极端的保护方式,才使得少年养成了这种孤僻冷漠的性格。
少年或许并不是不喜欢与他人交流,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与其他人交流。
他不懂该怎样去表达他的想法,只会按照其他人的吩咐去做事。
就比如说他家卫生间的热水器坏了,少年在洗澡的时候明明知道那是冷水,但他还是洗完了,就因为他让少年去洗澡,少年听从了他的命令,就不会因为水冷而停止执行这个命令,也不会主动跟他说热水器坏掉了。
还有刚才的那块三明治,少年很明显没有吃饱,想要再吃一块,但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表达他再想吃一块的意愿,所以只会直勾勾地盯着那块三明治,用眼神来反射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降谷零突然想起来少年的档案上记载着他今年十六岁。
他才十六岁……
也已经十六岁了……
他才十六岁,就已经被抛弃了两次;他才十六岁,就要被迫流浪街头,过着风餐露宿的非人生活……
他已经十六岁了,但是瘦弱得完全不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他已经十六岁了,却还是不懂如何与他人正常交流,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想法与意愿。
……
心底仿佛被戳进了一根倒刺,心脏每跳动一次似乎都会带动那根倒刺的深入,那是一种细小却又尖锐的疼痛。
“阿时。”
他看着对面的少年,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了方才温柔的笑意,余下的只有满满的认真。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对面的少年……
“你愿……”
“意”字都没说出口,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就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降谷零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是先前将那群混混带回警局的前辈。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这种不详的预感,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的前辈叹了口气,用着沉重的语气跟他说道,“降谷,将他带到警署来。”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青年缓缓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少年。
少年仿佛早就预见了这一幕,一言不发地站在他的身后,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
流氓头子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死因是被人拧断脖子,一击毙命,鉴识科的工作人员在死者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些不属于死者的指纹和皮肤组织。
经过参照对比,可以确定这些指纹与皮肤组织都属于那位名为藤川时的少年。
藤川时这个名字,警方还是从降谷零那里知道的。
因为不管他们怎么询问盘查,这个漂亮得仿佛不是人类的少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无论是询问他有没有杀死流氓头子,还是询问他和流氓头子之间是否发生了什么冲突,少年始终保持着同一个表情,一言不发。
由于少年只有十六岁,还未满十八岁,属于未成年的范畴,根据日本的《少年保护法》,即便他真的杀了人,也不用承担刑事责任,最多就是去劳教所那里接受教育。
但是没有人相信这么瘦小的少年能够徒手拧断一个成年男人的脖子,如果少年能够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许警方就能找出真凶还他一个清白。
但是少年什么都不说,即便警方跟他说了在结案前他需要一直待在看守所的牢房里,即便去了劳教所接受教育,他以后的履历上也会多出一份这样的犯罪记录,少年依旧无动于衷。
见他这么不配合,警方也没了办法,再加上他们在死者的身上找不出除了少年之外的其他人的痕迹,最后只能根据鉴识科鉴定出来的结果判定少年犯了故意杀人罪
对这个结果反应最大的是降谷零,他不相信少年会是杀人凶手,他去找了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同时也是他在警校的直系学长。
那位一向对他照顾有加的学长头一回表示他无能为力,如果那位少年肯开口为自己辩解上几句,这起案件说不定还能有转机,但是少年一句话都不说,他就算想帮少年洗清罪名,也有心无力。
降谷零直接去了看守所,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看着对面已经换上囚服的少年,对着他说了很多话,百分之九十都是让少年为自己辩解。
“你为什么不肯把事实说出来呢?”
金发青年的脸上满是焦急与担忧,“这样下去你真的会被判故意杀人罪!”
“因为我想起来了。”
降谷零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对面的少年才终于肯出声。
“零。”
少年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金发青年,黑沉沉的眸子仿佛两潭沉寂了千年的死水,透不进半点光亮。
“是我杀了他。”
……
在吃完青年做的两份三明治后,或许是大量的碳水使得一直以来的饥饿感消失了,他原本停止运行的大脑再一次转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也想起来,在那个男人将身体压在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反射性地伸出手将男人的脖子一把拧断。
“咔嚓”一声清脆的颈骨断裂的声响,在他的脑海里久久回荡不去,直到最后化作了一阵刺耳的鸣声。
他就是杀人凶手。
这就是事实,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降谷零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的看守所,又是怎么回到的家。
他拧开浴室的淋浴头,冰冷的水花从莲蓬形状的淋浴头里喷出来洒了他一身,额前的刘海湿漉漉地贴在他的额头上,他看着镜子里略显狼狈的金发青年,突然想起来白天他帮少年吹头发的时候,掌心中传来的冰冷的触感。
不仅仅是头发,少年的那张脸也一样冰冷,冰冷且苍白。
他低下头,看到垃圾桶里少年原本的那一身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衣服,少年跟着他去警局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他的那套过大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还不如他之后的那套囚服合身。
他想起来他先前想过要去商场给少年买几套干净的衣服。
回到客厅,白天装着三明治的盘子还放在桌子上,装着牛奶的杯子也在,透明的杯壁上还挂着一层乳白色的奶渍,他想起来少年盯着这个玻璃杯发呆出神的模样,还有他的那一声“谢谢”。
金发青年靠在椅子上,慢慢阖上了双眼,片刻后,他突然睁开眼,那双紫灰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坚定的神色。
……
“阿时,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降谷零一脸认真地看着对面的少年。
少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微动,不过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金发青年。
“我可不仅只有三明治做得好吃,西餐中餐日式料理,我样样拿手,不比那些米其林的三星厨师差。”
青年十分自豪地称赞着自己的厨艺,还说他小时候在家政课上每回都能拿到第一名。
随后他又说他在杯户町隔壁的米花町找到了一栋很不错的一户建小洋房,隔壁就是米花高中,等他出来就能办理入学手续,他高二一个学期还没读满就辍学了,所以他得从高二重新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