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残留在这块碎片上的长生种而言,死是向生之门,神代的残余终将成为过去,之后的他们终会在天上的父的身侧相遇沉眠。
逶迤了一路的光子在天空上泼洒,绚丽了风火的生命的星屑,倾泻而下,光芒万丈。
“啊……”立夏抬起手掌,虚无的光影透过他的掌心,没有停留,“这像是一个轮回。”
他的目光里带着恍惚。
“……轮回?”此时的立花,因为眼前过于惊艳的风光,并没有注意到身侧之人的异样。
“神代会向人代变迁,曾经传说中的生物都会逝去,或者与神一起沉睡在更高的维度。”立夏眼中浮着光子的碎金迷离,“现在……像不像那个时候的重现?”
“济世的大船在上空飘扬,整个世界都在灭世的涛洪中坍塌,新生的气息在毁灭里昂扬……就像是,诺亚的传说。”
目光远眺里,西河之水鎏金的色泽凝入洪水,山岳连绵的脉络再也无法看清,狰狞的断石在洪涛中挣扎,立花观望着毁灭的进程,“不过,我觉得这不仅仅只是昨日重现,这是属于我们的故事。”
“是的。”立夏笑着点了点头,少年眼眸微眯,深黑的睫毛下,漾着漂亮的蓝,“这是,爱和希望的故事。”
神弃之地的时间于过长的静止里重新流转,轮转着那些既定的规律,走向消逝,在破碎里只剩人类口口相传的传说。
少年和少女,正见证着破灭的辉煌。
栖枝长吼着,吐息间不断的吞噬着光,它扇动起风的利刃,剖开大地,那些裂隙里上涌出地下的河水涛洪,波澜动荡。
天上骤雨爆降,雷声轰鸣,地上洪水汹涌。天与地,被大雨串联。
栖枝张开巨喙,喷出浓翠的吐息。
它的羽毛被片片抖落,化为新的白鸟,携带雷霆电光,怨怒之火,向人群一次次的俯冲。
白垩之壁固执的屹立,直至那层厚重的洁白光晕被群鸟破开第一个裂口。
鸟类蜂拥而来,腥血四溅,相互喰食。
“大家──!”
人群中有人踉跄着挤出,站在最前,展臂呼喝:“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人们的慌乱重归平静,神色肃穆,一声声高昂的咒唱从唇舌中吐出。
火与霜雪齐至,凌舞疯狂,向有着狰狞利齿的群鸟,向白垩之壁的破损。
向时间,向生命,向命运的荒谬。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遥远的未来,人类以行动和意志,与之抗抗争。
漏网的白鸟不知疼痛一般的极速飞翔,绕于人们的脖颈之侧,一声声嘶哑的啼叫后,在扭曲的光里重归样貌奇异的饿鬼,利爪向人们挥去。
“立夏──!!”
立花伸长手臂,想要扯着立夏,一同避过攻击。立夏却在这时候推了她一把,令她恰好脱离了魔物的攻击。
他看着她,静静的笑。
面对那迎面而来的寒光,不闪不避。
他看见少女惶惑着睁大的双眼,澄明的金色里,映着魔物丑恶狰狞的脸。
“别怕。”少年低声道,他看过去的目光里,有着深信和笃定。
极度危险的此时此刻,人群里蓦然生出低笑。
立花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那一幕──
恶魔的利爪距离少年绀蓝的眼眸,仅有丝毫的距离,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之下,轰然碎裂,热血四溅,刀光闪烁。
无数漆黑之影在之中走出,他们的面容隐匿在骷髅的假面之下,身形各异,声音不一。
她是百貌的哈桑,是千人千面里的人世间,是你或者我,她是众生。
人类史的幻象,人类对英灵的幻想,现在都已成为真实。
他们切切实实的,来到了人们的身边。
这一次,那些或高或矮的人影主动暴露于人前,形态各异的身影,在唇舌间,挤出同一的音色。
低沉且略带喑哑的,女性的声音。
“──我等为群亦为个,为个亦为群。”
百貌之人,手握利刃。
秘影攒动,生杀屠戮。
比眨眼更快的速度,赤红喷溅之间,群鸟坠落。
它们重归飞舞的羽毛,在维持行动的力量消耗殆尽之时重归灵子,流离消散。
静谧之毒逶迤弥散,身形娇好的少女不动声色的接近着,她亲吻了栖枝。
少女美好而柔软的躯体,巨鸟冷硬的喙和利齿,柔软与坚硬相贴合之时,最为缠绵的毒如若附骨之蛆缠绕其上。
巨鸟彻底从苍穹坠落,过重的身躯从最初的优势,成为了它的拖累。
可它的爪牙还在,在摔落之时,对大地进行了最后一次的重踏。
“糟糕了……!”立夏在船上一个趔趄。
“向上!!”立花的反应远比他更快,只见少女冲上甲板边缘,俯身而望,头也不回的吼道:“快!全力加速,现在还来得及!”
风的狂吼,人声的吟唱。
距离立夏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死死拄着手中长杖,圣木的木杖尖端光轮吞吐。
她双臂布满魔术回路亮起的光纹,借由圣木的加持,反哺着大船上的魔纹,令船身在漂浮的魔术中愈发轻盈。
苍青色的风流滚动,将仿佛无重量一般的船吹向更高的天空。
栖枝发出最后一声龙吟般的嘶吼,金瞳耀目,只剩悲怨的愤恨,庞大的身躯轰然坍塌。
在憎恨里,灭世涛洪不断翻涌,席卷世界的大水隆隆下,大地彻底破碎。
爆震的开裂声,如支撑着这个世界的脊梁的,最后的山脉,在栖枝的践踏里断裂成尘。
气浪直冲而上,甚至能看得到清晰的,一圈圈开漾的气潮浪卷。
“──休想。”
“本王可是很忙的啊。”略冷的声音低斥,古苏美尔的王者冷目凝视,“那么,全炮门,解锁!”
昔日的古老国度于此重现,金色的墙壁,被护佑的王宫,阶梯的祭坛,隐有长袍的祭司向神女祈祷。
泥板记录的智慧,王印几番沉浮的传说,长长的防线,士兵在城墙上激昂的意志和呐喊迸溅出骨子里的热血。
贤明的最古之王,从辉舟上走下。
他重归人间,与巴比伦的王座共朽同生。
王城重落,尘埃飞扬。
开裂的大地上最深的沟壑,硬生生被乌鲁克所填补,栖枝在过重的荣光里被镇压,于金色里燃烧,叫声凄厉。
残余的魔物四散而逃,冲向天空。
“举起弓箭,本王允许!”吉尔伽美什王振臂一挥,得来无数响应,长矛林立,炮口狰狞。
“吉尔伽美什王──!!”少年在远天上,向着王的背影嘶吼。
这样的情况,似乎曾经也发生过……不止一次。
“怎么?”贤明的王,似笑非笑的呵斥:“你的意思是认为本王不行了?乌鲁克无法抵御这一切了吗?”
“……不。”人类的少年,一如既往的献上了那一句回应。
“──乌鲁克仍存于此!”
“记住你的话。”王头上白色的飘带猎猎。
王没有回头,可立夏听到了,来自于他的,很低很缓的笑声,有一种近乎宽泛的温和感。
“以至高之财,展现吾等乌鲁克的防卫!”苏美尔的王于王座走下,来到人间,“渗透大地的乃是吾等决意!王之号炮(Melammu Dingir)!”
幻想崩坏。
无数人类史上宝具的原典,在铺天盖地的投掷中炸裂。
以此一击,博得时间。
济世的大船,载着灵魂与鲜活的生命高飞远去,直至远离,直至拉开足够的距离。
爆鸣不绝于耳,整片大地的坍塌,始终还是影响了天上的船。
立夏听着耳边土地下陷的巨震,及被巨震声掩盖住的,船体吱嘎作响的声音。
从这一刻开始,此方天空将不再是天空,大地不再是大地。
世界重新归为太空,星光浮动,明耀万古。
神弃之地,消失了。
他们正式踏上通向神之御座的通途。
少年尽量平衡着自己的身体,挪到小女孩的身边,和她一起握住了圣木的长杖。
“坚持住呀。”他在残余的遥远轰鸣里挤出笑容,血液顺着耳蜗流出,沿着下颌的曲线滴滴答答。
“马上就可以回去啦,所以,不要哭。”
少年在女孩的眼泪里,哼出一支悠长的歌,那是他在不列颠的妖精那里学到的曲调。
不属于人类的语言,唱了最美的,一朵花的故事。
“回去……哪里?”女孩的声音干净而困惑,目光直白,眼角微红。
“回去不会发生可怕的事情的地方。”少年向她笑笑,“那是一个很安静的,阳光非常温柔,长着生命树的地方。”
天之殿堂,理想的圣境。
浮雕的门扉安安静静的屹立着,静待这个世界将其推开的一瞬间。
济世的大船,在门前停下飘摇动荡的吱嘎声,此次的路途,已抵达终点。
法兰西的圣少女,遵循天启,前去叩响圣堂的大门。
那是神曾经赐予的,他所钟爱的灵魂的深爱与殊荣。
生命树的虚影渐渐浮现,花和叶一边生长,一边凋零。随着徐徐的风,飘下明亮的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