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辉光编织,骨骼和肌肤的颜色,南普残缺的腿在光里生长。
南普攥着国王的手腕,将他甩在自己的背上。
“抓稳喽?”光所编织的幻影,踩踏在神木炼制的甲板上,流淌着美的色泽。
在一众人的瞩目和祝福里,乞丐背着小国王逃离神话的大船,逃离济世的救赎,逃离金黄夺目的未来通途。
被南普紧紧桎梏在脊背上的小国王,怒斥打骂着他。说他是树桩,是硬石头,是世界上最坏的东西。
王曾用来紧握权柄的手掌,柔软又温热,一下下的拍在乞丐的发顶……比起打骂,更像是默然无声的,无比温暖的悲伤。
温热的手掌在发顶传达着热度,为乞丐拂去天上的云雨。
南普背着他的王,笑着,一路前行。
直到,他发现自己小小的国王陛下开始变得无比沉默,一直一直悄无声息,一言不发。
“笑一笑呀,我的陛下。”乞丐的声线有些发抖。
“……为什么?”国王陛下声音很轻,带着瑟缩的鼻音。
不需要思考,也能明白这之中的复杂质问,乞丐想也不想的朗声作答:“因为罗达王还在,所以罗达公国一直都在。”
“我是受你庇佑的子民,是为你披荆斩棘的元帅,是你的千军万马,是故国破碎时镇卫你的最后骑士。”南普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去学作赞美诗,永远为你称颂盛名。”
“你知道的,我的时间很长。”南普笑着说:“只要你还在,我就一直都在。”
只要你想,你需要。
那么,我就无所不能。
罗达的子民,在光阴的尽头,向国王许下誓言。
南普,是罗达的国都。这个国家即便破灭,也仍然想要陪伴着他的王,走过最后一程。
他是乞丐,是罗达最后的子民,是国与国都的化身。
而他所背负的,是他最后的王。
他也曾向神乞讨,曾与王一同度过的光阴。
“……我知道了。”面容青稚的国王陛下,神色前所未有的坚定起来,“你说你是我的子民,是我的元帅,是我的士兵,是我的枪矛,是我的战马……那么,我会是你高高在上的国王,永远都会是这个国家的象征!”
青空之上,震响着亘古不变的誓词。
群鸟羽翼齐振,高昂诵唱某个公国的覆灭,与历史的哀宏。
素白细羽片片碎落。
信仰的巨人倒下,国王与子民同在。
“罗达,你别怕。”小国王眼眸内燃烧的光无比明亮,意志足以贯穿整个世界,“我头戴沉重冠冕,肩负比冠冕更重的责任。我永远,永远与你同在!”
乞丐……不,南普陡然睁大双眼,他在远天和群星的回望里看见现在和过去。
亿万星魂为王加冕,天上流光如瀑,将他推上至高的王座。
小小的皇帝陛下头戴黄金王冠,手握蓝描的权杖,身后大氅于王座下铺延出火红的阶梯。
高台上的帝王,眼底情绪模糊,面色肃板沉寂,唯有笑起来时炽烈稚嫩,如若少年。
“啊……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南普的眼眸里,充盈着世代最为温柔的憧憬和尊重,“因为王是温柔的人,所以罗达公国想要成为最温柔的国家。”
乞丐背着他的王,在大船上一跃而下,脱离白垩之壁的庇护,烧穿云层的风火,浇在他们的灵魂上,漾出比星云更美的光。
南普拖着他残缺的胳膊,拖著作为国家化身残存的尊严,告诉肩背上的,他的国王:“我是你的千军万马。”
罗达公国。
他们的王仍存于此,他们的国家仍存于此,他们的军队……仍存于此!
王与国家,与子民和军马,在避世的方舟之外化作梦幻泡影,他们在夜影里微笑,随风流淌成光。
残存的膜拜和辉煌里,年少的净澈嗓音似乎说了很多,最后响彻出唯一一句完整的话──
“你们叫过我一日国王,那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子民。”
小小的国王陛下啊,和他的国家一起,永远长眠云海之下。
嗨,我们一起去南方的罗达公国吧?
那里的王还稚嫩,他并不成熟,但他是一位仁慈的陛下。
那里的人信仰艺术,音乐,尊敬每一位神。
让我们一起用一个世代的光阴陪他成长,直到罗达成为理想的模样。
罗达,和罗达的王。
国都,和他的君主。
低微的乞丐向神索求,乞讨国王永恒的高高在上。
银白的辉光交织黄金的色泽,罗达王金橡叶的冠冕从海天之上镀了星霜,从苍青色的远天坠落。
罗达公国没有错,他们的王温柔的如同幻想。
但是在这个梦一般注定破灭的碎片上,存在的本身,即为大罪。
“──第一重审判,结束。”
北方的眼眸悄然闭合,湖泊重归宁静,迎来岩浆倒灌。
旧历的王国,于新生的通途出现的那一刻起,走向终焉的覆灭。
‘晚安。’
是谁在嘶哑的歌唱。
漆黑与纯白之鸦,振翅向蓝眸的少年而来,沿途有鸦羽坠落云尘。
细雪凝花,簌簌温柔的倾覆而下,染白了整个避世的方舟。
作者有话要说:
乞丐是小国王的国家,为了小国王向神索求答案。
小国王是乞丐的国王,手握一国的权柄,永远与他同在。
从繁荣,到只有国王和国家的罗达。
第129章 所罗门
6时6分5秒
如果那一刻真正来临,你们是否会笑我荒谬?
─
细雪凝花,簌簌温柔的倾覆而下,染白了整个避世的方舟,衰颓了所有岁月。
梅林有一双遍观一切现在的眼睛。
他垂敛着睫羽,半遮的紫罗兰色眼底里,微漾着落满大船的霜雪。
阿瓦隆,遗世独立的理想乡。
常住塔内的半梦魇睁开双眼,素白的睫毛微动,半晌后抬头看向理想乡晴好的天空。
他坐在塔内旋转向上的楼台上,平滑的阶石垂落着他雪隐霓虹般的长发,耳侧的花瓣耳饰微晃。
他等待着,直到听来远处钟鸣才起身。
“我们该出发啦。”梅林与乌鸦说话。
狂落的花在风里翻飞如雨,而梅林在落花的粉雪中前行,肩上一左一右,站着一黑一白的乌鸦。
“慢慢的,慢慢的,让我们像梦一样……”梦魇脸上的笑容,在阿瓦隆内的阳光里显得无比轻柔,仿若垂泪。
他将离去,乘上岁月的神驹,弛往某位人类少年的身边。
乌鸦振翅高飞,盘旋在他的头顶上方。
鸦羽拂落的阴影非常柔和,盖住太阳的直晒,轻轻缓缓的落在梅林的眼前,于是阳光变得温柔,并不刺眼。
长发的青年为自己的发顶盖上兜帽,他在这一周目最后的温柔里轻声叹息。
“无比温柔的人之子,和最为晦涩难猜的前路。”梅林眉目舒朗,压低的嗓音在轻微的风里消散,“这一周目,终于迎来终结。”
“走吧。”梅林仰头看向天空上的乌鸦,嗓音沉肃。
他会带着素白和漆黑的乌鸦,前往藤丸立夏的身边,履行曾经订下的誓言。
理想乡内吹起一阵风,卷着过去时代的高洁憧憬,目送梦魇之子行向远方。
两只乌鸦引领前行的路,为之指引,若即若离的,在梅林的视线尽头高飞。
他看见清澈的湖水倒流,广阔的江洋逆卷,大地的震颤,熔浆灼热,焚毁世界。
毁灭的光景,将天空尽头染成可怖的赤红,远方响起轰隆隆的雷鸣,电光如刀。
飘摇在花和雪中的济世方舟,如若世界尽头最后的温柔庇护,孤岛一般的屹立着,如不朽的山岳。
乌鸦乘着风而来,扑簌簌得落着片羽,那些轻盈的羽雪最终在下坠时化作飞舞的光,凝汇在大船之上。
融进风里,融进远处的浪涛,和远天的星辰里。融进,少年人的目光,和他的心里。
光浪席卷气流,喷薄迸溅,轻巧的落在少年身后,他看上去竟似乎被这些鸦羽般的辉光吞没湮灭,以及那些随光而来的,周回的记忆。
生命,死亡。
人类,英灵,自我。
正确,错误。和世界的约定。
很多的人,很多的过去,很多他们曾一起说过的话。
爆炸般的撕裂感充满脑海,一直以来维持的平和形容虚伪的自我欺骗那般被撕碎。
少年眼底神思浑沌,不复清明。
他脑袋一点一点,直到因为过长的沉默,引来身侧同行的少女的注意。
“立夏?”少女摸了摸他的发梢,“怎么在这种时候发呆?”
面对对方指尖的温度,少年垂着头,任由立花的手指落在他的额头上。
“立夏?”立花摇了摇立夏的肩膀。
少年垂目不答。
无数人的声音身影,那些过去曾被遗忘封存的记忆,随着乌鸦之羽所涌现的光,融汇进他的脑海之中。
在这些或欢欣或酸涩的过去,填充满整个大脑之前,少年拼命的在胀痛中挤出一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