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美洛的居民沿途洒下细小洁白的花用以庆祝,此时还留存在地面上,书写着那些人的思念和憧憬。
夏天的夜晚褪去白日燥热,蝉的鸣叫格外清晰分明。
立夏踏着落花,似脚踩洁白的素雪,向王城走去。
高高的路,通向天际。
与治下子民的欢呼热闹不同,大殿内空荡荡的,竟连夜晚驻留的骑士也全都不在。
死寂的,没有任何声息,也没有点燃任何灯火。
梅林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似乎并不在这里。
一片漆黑里,冰凉凉的触感攀爬上立夏的手腕。
紧接着,覆盖了整个背脊。
“……贝尔芬格?”
“是我。”魔物蹭了蹭人类少年的肩窝,懒懒的对他说,“困了。”
贝尔芬格紧紧箍住立夏的腰,像抱着抱枕一样拥抱着人类少年,将自己的全部重量压在他的肩上,陷入沉睡。
“……真拿你没办法啊。”立夏没有吵他,而是安安静静等贝尔芬格醒来。
少年用那双好看的蓝眼睛瞧着他。
在夜晚里。
银月的光下,粼粼的碧蓝清光。
以上──就是贝尔芬格醒过来时所看见的一切。
少年肃穆的神色,廖蓝的眼眸。
他的眼睛,会说话啊。
魔物瞧着他脸上的神情,露出笑容。
“小孩子,你来啦。”
“……我想不明白。”少年以直白的句子,说出自己的疑惑。
“什么?”贝尔芬格问道。
“我还记得,您接触到石中剑时,剑刃光芒全无,不再清冽的样子。”立夏推了推他,“所以,您究竟如何让石中剑可以开始工作呢?”
贝尔芬格思索片刻,开始向人类少年解释自己为什么可以使用石中剑,以及石中剑断掉的真正原因。
“你应该知道,选择王权归属于石中剑而言略为片面,更深一层的,其实是筛定理想的灵魂。”魔物顿了顿,看上去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承认:“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亚瑟王是你们人类史上的独一无二。”
爱民如子,清正廉洁。
就像他所手持的圣剑一样,都是这个星球的最强之幻想(Last Phantasm)。
至圣至强,高洁尊贵的王。
这位人王的名字,会发光啊。
“我因没有拯救不列颠的纯粹而被石中剑否决。”紧接着,魔物告诉少年,“但是,我此行的举动,却被必胜的黄金剑认定为正确。”
悲悯,牺牲。
骑士的道义,就像理想之花那般雪白。
深知不可行,不可为,又因怠惰而不想承担。
但是在最后,却因为‘正确’,和对一个人类孩子的悲悯而选择前行。
这难道不是正义吗?
石中剑认可了魔物的心意,认可他的举止,也承认了这次选择的正确性。
于是,剑刃绽放出澄明夺目的光辉。
清冽又优美的光,写着属于必胜的诺言。
“那真是,举世无双的,金黄的剑刃。”魔物若有所思,“我好像能够明白,为何亚瑟王能够如此深受爱戴,直至后世都在被歌颂着‘永恒’。”
“……无人有比他更耀眼的光。”立夏沉默片刻,轻声说出心底里的赞美。
“……嗯。”魔物偏移开眼珠,不再看向立夏。
半晌后,他才继续说道:“但是,在这次比斗结束后。”
“结束后?”立夏追问。
他依旧没有看向少年,“剑刃在我手中折断。”
光滑的断面,清冽的一声脆响。
天选王权的象征,到此为止。
“──石中剑否认了,我作为原罪的灵魂。”
第95章 Excalibur
A.D.500
永不褪色的夏天。
─
晴天,树荫。
挂起的太阳,蝉和鸟在树上高唱着盛夏。
清晨带露颤巍巍的叶,在日晒中渐渐蜷缩。
埃克托爵士之子,不列颠之王的义兄。
此时他正坐在树下,泥土还带着夜晚的潮湿凝露,黏在凯的板甲缝隙中。
从他脚边那些被踩趴到无法再直起的草叶,以及满身深重的露霭来看……凯似乎一夜未归,就这么在这里坐了许久,直到现在。
飞鸟经过,将这位骑士当做了树下的一块石头。
它双翼拍击着,想要站在凯的肩膀上。
“啊……”倦鸟落下的一瞬,它眼里的‘石头’,在喉咙中挤出一声叹息。
他发出的声音那么轻微。
除去深林和归鸟,再无第二人能够听到。
怠倦的小鸟还未来得及停在凯的肩上,又再次急急起飞,却又不肯离去。
最终,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振翅悬停着。
男人的背影像大山和岩石所拼凑成的那般,连吐出的叹息也带着重量。
这只路过的小鸟扑棱着翅膀,似乎是在纠结,究竟要不要在这里停歇。
“……我很抱歉惊扰到你。”凯放轻语气,向那只鸟探过手去,“在这里落脚吧。请放心,没有人会伤害你。”
嫩黄的小鸟,用黑溜溜的豆豆眼打量着他,好像在考虑骑士话语中的真实。
骑士没有催促,只是保持着举臂的姿态,静静地等待着。
穿过林荫的斑驳阳光,落在他的臂甲上。
银泛泛的,非常温柔洁净的光。
以及,过于纯粹体贴的善意。
连带着时间,都变得纯净温暖。
大概过了很久?
那一团小小的鸟,最终还是选择落在骑士的臂膀上。
金属的铠甲被太阳晒的不再冰冷。
而小小的,嫩黄色的鸟,则用脑袋轻轻蹭着骑士制式光洁的板甲。
“好孩子。”为人颇为毒舌辛辣的凯,在对待小动物方面却意外的非常温柔,连声音都是轻且温和的。
小鸟清脆的啼鸣,似是在表达着感谢。
于是,凯小心翼翼的上手,抚摸了一下小鸟头顶翘起的那撮羽毛。
“……你知道吗?”骑士盯着鸟类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半晌,开口问它。
凯以和自己人设极不符合的形象,露出了一个灿烂到甚至略显傻气的笑容。
鸟类无法理解人的语言,而人类的骑士却在与之对话。
尽管是单方面的,但也的确有某个存在陪伴着倾听。
这似乎是一件很不错的,只有童话里才会出现的梦幻风景。
英武有力的骑士,与毛绒绒的小鸟进行交谈。
叽叽喳喳。
骑士开始说话。
用非常欢快的,明朗的语调──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家伙的存在。”
凯将小鸟捧在手心里,目光却向着天空。
温和的目光,与通天的光一般高远。
“亚瑟是我的义兄弟,因此我了解他。”这些似曾相识的句子,是凯在昨日曾与立夏说过的话。
而现在,他对着那只小小的鸟,将这些话一一复述。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一定要相信他……”说到这里,英俊高大且勇武的骑士,他的声音竟是略带哽咽的。
明明是留下光辉传说的,令人憧憬的骑士,而现在却声音喑哑的不成样子。
“他一定……一定会成为名副其实的,不列颠尼亚之主,会成为令这整片土地都会信服的王。”
说着这些能够令无数人都产生憧憬的话,这位勋贵之子一边说着,一边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所以说啊,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但是’和‘以后’?
就让时间停留在石中剑出现以前,或者就像众人所期待的那样,亦或者是大魔术师梅林用千里眼所遇见到的……
那样的未来,未必不是‘正确’和‘美好’的。
凯之所以会有这种念头,并非是对亚瑟·潘德拉贡抱有厌恨或者恶意一类的负面情绪。
恰恰相反,他这样的想法,正是对于这位从五岁就开始住在他家中的义兄弟的爱护。
“因为──”凯目光冷肃,他固执的仰着脸,好叫地上的一切都无法清楚看见他的神情。
只有那只小小的鸟依然歪着头,用他漆黑的眼睛,去摆正这个人类骑士的身影。
“因为,他不是亚瑟。”
“啾啾……”小鸟轻弱的叫声。
“我的兄弟阿瑟,是个温柔又正直的人。”凯顿了顿后,才继续说道:“高洁,清贵,深爱着不列颠。”
“他是最优异的骑士,是最勤勉的人。”骑士追忆着过去,怀念那个被梅林带过来从小住在埃克托家,与他一起长大的人。
“就算睡眠的时间也被占用去学习剑术,也丝毫不会有任何怨愤。那个甚至会反过来安慰我‘其实我每天都有足足两个小时用来休息’的,我的兄弟。”
隐隐约约间,他似乎听到从遥远之处传来的,那个跨越时间和空间,为人理而来的‘最后御主’的声音──
“无人有比他更耀眼的光。”
于是……
这位英武的骑士,竟是就这样生生落下泪来。
润泽的,湿润的痕迹,顺着他眼角掉落的泪水。
濡湿的尘埃,骑士手里握着半截澄金的断刃。
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