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拔出选王之剑的这一天。
自此之后,无论身形音容,再无改变。
立夏熟悉亚瑟王的声音,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
眼前的人,声线不明朗,吐字的间隔柔哑黏连,令人昏昏欲睡。
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单纯的,因为毫无起伏而澄澈着。
就像是没有属于人类的情绪那样。
他到底是谁?
这个人,姑且让我们将其称为‘亚瑟’吧。
亚瑟他,向着跨越时间与世界而来的人类少年开口──
“你,去把石中剑拔出来。”
“……欸?”立夏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
大脑一次又一次反复思索刚刚究竟听到了什么后,彻底宕机。
“你去把石中剑拔出来。”
偏偏,亚瑟完全不给他质疑的余地,又一次将这个要求重复。
“但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立夏的神色变得焦急。
石中剑。
拔出此剑者,即为不列颠的天选之王。
这个人刚刚在说什么?
要他……去拔出石中剑?
“啊,好麻烦。”金发少年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将柔顺的头发揉了个乱糟糟。
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明明知道这个人可能会是危险的,但是看到他顶着这么一张脸干出这种事,心里除了无奈就是无语。
立夏叹了口气,稍稍放松了下来,双臂垂在身体两侧。
他看着对方乱翘的金色头发,指节微动。
“那么,我就直说了。”不会体恤他人的心情,也不理会任何逃避,“我并非亚瑟王,也不是亚瑟·潘德拉贡。”
站在立夏身前的他,直接了当,将真相告知──
“在你们人类的认知里,我是七大罪中象征‘怠惰’的魔物。”
他笑了。
那双静如死水的湖色眼眸,第一次泛起波光,有说不明的情绪在其中动荡,摇摇欲坠。
“我即原罪,无法为王。”
被揭穿的,虚伪的风平浪静。
迎着人类少年震惊的注视,他上前一步在对方身前站定,拉住这位迦勒底御主的手腕。
他心想……这是一个细瘦无力的,人类的孩子。
金色的睫毛在湖色的眼底,铺落下一层细密的阴影。
自称‘怠惰’的魔物,拉着人类少年的手腕抬高。
轻轻的,缓慢的,带动着对方的手掌,直至掌心落在自己的发顶。
“摸吧。”魔物没有什么表情,行为却非常温和,“人类的小孩子。”
他这样称呼着藤丸立夏。
“是?”立夏小心的看着他,试探着用手掌在对方的发顶缓缓拂过。
紧接着,就想要将手掌抽离。
他按住少年的手背,脑袋大幅度的在对方掌心下蹭动,“没必要小心翼翼。”
金色的发丝顺滑柔软,是与盛夏气息相反的微凉。
“你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想要成为的人。”他宣扬着自己身为‘懒惰’的理念,“不想做的事就甩手,想做就做,这才是偷懒的好方法。”
他懒洋洋的盯着少年看,似乎并不觉得被人类触碰到头颅,是一件丢脸的事。
“我和他们不一样。”懒惰的魔物,对他说:“不管是人代还是神代,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就是这样啦。”不知不觉,轻悄悄的,没有脚步落下的声音。
梅林来到立夏的身后,女性柔软的手掌,抚摸上少年的脸颊。
“最起码,现在的他对于我们没有威胁,也不危险。”紫罗兰色的眼眸,比起少年所认识的男性半梦魇,似乎颜色来得更清澈。
“将这次旅行,当做是一次久违的休息也未尝不可。”她给了少年一朵盛开的,柔软的花,“可爱的,人类的孩子。”
“对我而言,人代反而更好。”顶着亚瑟外壳的魔物解释道:“我很少回应信徒对呼唤,比起诱人堕落,还是睡眠更有意思,清闲总比忙碌来的痛快。”
“想差使‘懒惰’,就要做好被敷衍的准备。”
魔物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立夏没有听清。
他也没有时间去问,对方刚刚究竟说了什么。
因为。
“──你去拔出石中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特异点是‘懒惰’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懒惰都很温和?
第90章 少年和王
A.D.500
高贵的,遥远的,无垢之王。
─
“──去拔出石中剑。”
冠以‘怠惰’原罪的魔物,在人类少年耳边轻语细言,吐息温热。
一切梦,一切传奇。
一切理想。
在这所有的开端之时,让我们来说说王的故事吧?
半梦魇勾起微笑。
神代最后的碎片,一位温柔清俊的王。
金色神驹行进在历史的长河中,他要将这片摇摇欲坠的土地带往何方?
白垩之壁终会屹立于传奇的土地上,在不死的梦结束前,你即不列颠的最后幻想。
风妙曼又温柔,徐徐地吹。
少年在轻风里,听到了妖精的歌唱。
他眼眸碧蓝与天同色,神思恍惚。
亚瑟……或者说冠以懒惰原罪的魔物,将手掌搁置在他的肩上,轻轻推了一下。
愿意或者不愿意,想要或者不想要。
这些都不重要,非人之物不会在意人类孩子的感受。
他也并不会觉得,那个属于‘亚瑟王’的命运有多么沉重或者残酷。
或许对于懒惰的贝尔芬格来说,仅仅只是因为做一个人类国王太过于麻烦,才不想去接受这样的安排。
于是,在这些说不清道不明,以及人类无法理解的平淡目光下。
少年被推搡着,走向本不属于他的‘命运’。
那柄金嵌珐琅的,华美的长剑,是某位理想之王的一生。
但是,却并不属于他。
那么,属于人类少年本身的意愿呢?
愿意吗?不愿意吗?
洁白兜帽下,半梦魇匿藏在影中的眼眸。
遍观‘现在’的千里眼,令她早已看穿一切。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没有那双与生俱来的神奇的能力,也依旧可以轻易解读。
你看──
毕竟,那少年,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反抗。
名为贝尔芬格的魔物,牵引着他的臂膀,他的手掌。
温热的,阳光和肌肤的温度。
就这样,缓缓地搭在了石中剑的剑柄之上。
魔物垂下头颅,贴近位于他身前的,人类的孩子。
并告诉他──
“你看,这是权柄和荣耀。”带着昏昏欲睡的困意,低哑的声线不够明朗。
“拔出这柄剑,你就是王。”
少年掌心的凹陷,恰恰好搁置在剑柄上,珐琅嵌金,是与人体温度完全相反的冷硬。
“……那没有意义。”少年碧蓝的眼底,映着剑柄上清冽的金。
他这么说着,迟迟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魔物贝尔芬格,几乎可以说是露出了非常人性化的神色。
困惑,不解,略显茫然的放空着目光。
或许,因为这具躯壳是立夏曾经过于熟悉的那位高洁之王。
所在这张脸孔上,那有些呆呆的神色,来得尤为可爱。
他有些想要露出笑容,却在扬起唇角之前,听到了对方的疑问。
“为什么?”与之前遇到的‘原罪’不同,懒惰似乎格外平易近人,他向少年问道:“你们人类,不是都深爱着正面性质的荣耀和权利吗?”
正面的。
显赫的声名,至高的荣耀和王权。
是的。
无论结局如何,亚瑟王终归是那一个时代,乃至后世人心里的永恒之王。
立夏能够理解魔物的困惑。
被喜爱,被赞美,被景仰。
憧憬这些并不丢人。
哪个人年少的时候,没有做过成为英雄的梦呢?
亚瑟王,他是理想的王。
而这‘理想’之中,是有双重含义的。
他是不列颠子民心中的王,所应有的模样。
这是他人所赋予的,那么……另一重含义呢?
亚瑟·潘德拉贡,为了理想选择成王。
仅仅只因为看到了笑容,便认定那样的结局,一定不会是错的。
但是──
“光辉璀璨的,遥远高贵的无垢之王。”少年垂眸,眼底铺落着睫毛细碎的剪影。
而那深刻的剪影之下,则是选王之剑所折射过来的,清冽澄明的光。
‘亚瑟’歪了歪头,他细密柔软的金发,轻轻蹭过少年的脸颊。
不需要深思,非常轻易就可以将眼前这个人类孩子的思想定义为‘憧憬’。
于是,魔物告诉人类的少年:“你可以成为他。”
只需要抽出手下的长剑,就可以成为你口中所描述的无垢之王。
“是的,我知道。”立夏这样回应,却又在下一刻转口:“但是……”
拉长的,微微停顿的,他的声音与呼吸。
“──我曾经看到过。”
他目光悠长久远,远到看见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