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朦胧里,他头发的末梢,是虹光的颜色。
他的右眼,还能分辨出颜色……太好了。
“我的右眼,近视加深的速度很快。”他回想了一下,“最开始不会对日常视物造成太大影响,只是看太远的东西会感到模糊。”
“最近……就算是近在咫尺的字,如果盖住左眼的视线,映入右眼的,只是一些大小相似的黑点。如果盯得时间长一点的话,就会感觉那些黑点跟白纸全都模糊在一起。”
如果只用右眼,他已经开始看不清日记本上的字了。
不过,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严重的,因为左眼视物依旧异常清晰。
虽然说的很豁达……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对右眼渐渐消失的视力做过任何努力。
像是保护眼睛的揉按,还有定时的闭目休息以及观察绿色植物都有在做。
“但是啊……我发现。”少年笑得异常无奈,“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啦,跑掉的东西不管是时间还是视力都不会回来。”
伸出手去无法抓住,做出挽留没有用处,到头来还不如不去在意。
如此,来得好算还是潇洒一些。
“这样啊。”梅林深深的望着他,那目光,直直地看进他右眼的眼底。
梅林伸手抚上少年右眼的眼尾,微温的指腹,舒缓了酸涩。
立夏眨了眨眼,发现那种眼球随时会干枯碎掉的错觉消失了。
“非常感谢!”少年非常轻易的开心了起来,笑着道谢:“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的右眼要瞎掉,这下就不用害怕了。”
“不用但心。”梅林拍了拍他的头顶,“丢掉的视力和艰辛状况,都只是一时的。”
迎着少年懵然的注视,梅林道:“这一次,一定会结束。”
“……结束?”用困惑的语气重复着。
“是的,my lord,我向你保证。”梦魇冰凉的指端,触碰上了少年的脸颊。
不含欲念的摩挲,幻想之物色调瑰丽的虹膜。
立夏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读到了现在的他所无法理解的东西。
乐园的魔术师又看到了怎样瑰丽的梦?
是中世纪古朴雅致的花纹里渲染出的奢靡富丽?还是说……迦勒底外大雪里的风霜凄迷?
这些都不重要。
梅林在心里默默叹息。
“小心法兰西的王储。”亚瑟王时代,做出过预言的贤者,提醒着他,“不要小看在位的王,某些时候,‘王’这种生物的气量远比想象中还要小。”
“是这样吗?”立夏挑眉,故作惊讶的说:“查理姑且不论啦。吉尔伽美什王的胸襟和气度,跟梅林说的完全是两回事吧?”
“真是信任他啊。”梅林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冠位caster们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很麻烦的家伙喔?虽然我也是候补之一……唔,这么说也没错啦。”
“唔姆……应该怎么说呢?”立夏念着从尼禄那里学来的奇怪口癖,回想着那些自己接触过的王,“‘不豁达何以为王’──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称呼御主为奏者,唱歌的声调总是乱糟糟,却自认是可比太阳神阿波罗的艺术家的,罗马的少女帝王。
身为王,比任何人都要严谨认真,清贵高洁的骑士王。
笑声很大,行事随心,乐衷于找乐子的青年吉尔伽美什,也曾做过带着他去跟龙打架的事。
说着‘大不敬’,却意外宽容的埃及法老。会回应请求,性格爽朗的拿破仑。
不过──
虽然一直都景仰着‘王’的威荣,但他确实知道关于圣女贞德的历史。
以及,因为贞德被英国人带走却无所作为,既不派军救援,也不支付贞德作为俘虏的赎金。从而,被后世批判为‘懦弱’的法王查理七世。
这其实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
因为,为王者豁达这一点的前提,首先是王,其次才是胸襟。
小人物的一切,在历史上往往连尘埃都无法留下。
从网络的查询上就能看出这一点。
如果搜索关于过去某个时代平民的衣制样式,出现的全都是贵族相关,甚至细腻到颜色。
王也是这样,败亡他国后的历史记载,往往只有死的年日记录在案。
所以作为一国之君,绝对不允许的,就是统治权的动摇。
而贞德作为查理七世所认定的,天授王权的代表,神所眷属的圣徒。
作为精神及军队的统帅,后期必定会被舍弃。
因为个人的声名,必不可大过王权。
就算遗憾不舍或者什么别的情绪……是的,不论如何,他都会目送贞德的死去。
而后,在王权稳定的那些年岁里,怀念着,曾有位圣徒……愿献上一切为法兰西,为他而战。
“这是已经被书写好的,历史的长卷。”立夏对梅林说,“来自后世的我,不能轻易去涂抹描画。”
一切还未开始,一切都已注定。
贞德必定会举旗而战,贞德必定会为国而死。
“我要做的,只不过是重现圣少女的威名。”他如此夸赞道那位‘座’上的圣者,“她是法兰西,至高无上的奇迹。”
“my lord也学坏了啊。”梅林慨叹道,定定的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止是这件事。”
“他不是法王查理七世,你也不是他的少女圣者。”冥冥之中,这句话,似与过去的某个声音相叠合──
〔我不是法王查理七世,你也不是我的少女圣者。〕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提示了。
“……我知道。”对此,立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毕竟我的直觉,还是比较准确的。”
闻言,梅林眸光晦涩。
“他,当然不是法王查理七世。”少年的口吻,比早有预料更加笃定,“而我,更不是圣少女。”
关于查理这位未来法王的真实,立夏早有察觉。
“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王储查理恐怕才是这个特异点的幕后推动者。”少年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梅林神色淡淡的,显然,他并不惊讶于少年精准的直觉,只是对于立夏察觉的时间有所好奇。
“最开始。”立夏老实的回答道:“从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梅林问他,“你应该知道此行遇到的魔物都是谁的手笔了吧?”
“我知道,不管去奥尔良或者返途希农时,路遇的魔物,都是听从他的命令而来。”少年晃了晃小腿,目光清明悠长,“但同时……他是王储,是未来的法王,而我允诺为他而战。”
“即使你明白,他的意志已不再是查理?”梅林有些讶异,他知道,立夏是个温和的人,却绝不会愚忠。
即便他如今扮演的,是贞德的角色。
不过略微思索,就明白了他这么说的原因。
“……原来如此。”梅林深思道:“真是棘手啊。”
与富江的傲慢爽直,不屑阴谋不同,此次的敌人,很显然会将自己的优势运用到底,榨取出最后一分价值。
“他的肉体是人类,而意志却不是。”
身体属于王储查理,意志属于推动特异点衍生的魔物。
查理七世,毕竟是过度了英法百年战争的王。
查理不能死,而不属于人类的意志却必须销毁。
“所以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立夏把自己的头发挠成了鸡窝,“我全都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最终会变成这样。身为‘王储’,却瞧不起自己的臣子……不,说‘瞧不起’或许都是赞扬了。”
少年的脸色有些发沉,这件事令他感觉非常棘手,“他的眼中,没有人类,没有神,也没有自己。”
“什么都没有。”立夏为‘王储’作了非常冷酷的评价。
“错了哦。”梅林却并不这么认为,他笑了:“他的眼中,最起码还是有你的存在的。”
“嗯。”少年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而语气中却又有些不解:“所以,我很好奇,究竟哪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力……是忠诚吗?”
他想到,自己对那高台之上的王,许下誓言的瞬间──‘愿为鞍马,替你征伐。’
那双泛着冷意的眼眸,‘呼’的一下被火点燃,炽烈,又热情。
“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花之魔术师为少年拂去鬓角上的碎雪,漫天的雪影里,他目光游离,“同为非人之物,我多少能懂得那家伙的感受。”
“感受?”立夏愣了愣。
“对呀。”半梦魇的语气极其轻快,“喜欢漂亮柔软的少女,也喜欢温柔真挚的少年。”
非人之物,会被拥有着强烈信念的人类所吸引。
因为那是他们无法拥有的东西,是人类用短暂的一生换来的绚烂,活了很久很久的非人类无法理解那种绚烂,但是他们会知道那是值得他们记住的东西。
即便尚处于懵懂的阶段,不知道被吸引的原因是什么,也会不自觉的尝试着去观望。
就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一样……当然这些事就不必告诉他了。
梅林看着少年眼中的不解,心里想着,转移了话题,“撒了弥天大谎的孩子,打算如何去圆这个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