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擦了擦嘴角的血,摇了摇头。其实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头很痛,只是感知差了许多反而不那么难受,他垂了垂眸,将手里的扳指给了赵政,“这么笨的办法也只有她想得出来。想来有人在后面指点,本来可以徐徐图之。怕是她自作主张要杀了我,以为可以一劳永逸。”
这种落人罪柄的事,太后怕是以为赵政不敢拿她如何才铤而走险,又或是过分低估了他在赵政心里的位置,太急了。
赵政低头吻着他的头发,紧紧闭着眼,眼睫隐约带着细小的水珠,声音苦涩:“是哪里出了问题。”
嬴政微微垂眸,“大抵是熏香。”
赵政睁开了眼,猩红的眼底一瞬间杀意攀至顶峰。旋即,他再三抱紧了怀里的人,沙哑道:“先生还会回来对吗。”
嬴政没有回答。
这一去或许就再也回不来。他或许会成为一片消散的魂魄,化作春风夏雨融进山川湖海。那样一想,似乎也是另一种陪伴。
“别等我了。”
他轻声回答。
赵政蓦然僵住。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嬴政莫名就想到了曾经在后人书本上看到的这句话,“怎么能让你再浪费大好年华,爱不是这么爱的。”
比起占有,他更想任由他去驰骋。他喜欢的人,是要腾翔在九天上的龙,从来就不该被一个情字束缚。
嬴政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大风浩荡穿过回廊。
意识归于最开始的那片黑暗。
隐隐约约中,有金色的光粒在他眼前浮动。黑暗中断断续续亮起了一抹幽蓝的光芒。
熟悉的机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不是很稳定地响了起来:“成功连接到宿主……正在查阅任务进度……当下任务双向满值,恭喜宿主任务完成。”
正经不过两秒,系统的尖叫淹没了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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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史书记载,十一年,帝甚幸公子婴,群臣上议请立后宫,未果。己卯,赵太后会公子婴,婴死。帝恸不已,乃至泣血。七日未临朝。庚辰,以子婴之死连坐罪及一百二十余人。
车裂侍者闾、卷,夷三族。
赵太后饮鸩死。少使废为庶人。王绾罢相。朝中废黜贬谪者二十三人。
……
壬午,帝遣儒生数百人寻真人,以觅长生。
甲申,白起、王翦破寿春,俘楚王,楚国灭。
齐王假降,齐国灭。
华夏始一统。
第57章 。。
十四年。
帝巡幸天下, 由潇湘至洞庭。
浩渺的江面上,雕龙画凤的楼船沿着水波徐徐航行。
一只白隼从云层下飞过,绕着大船飞了几圈, 最终落在桅杆上,雪白的翅膀拍打几下,发出一声啼叫。
站在甲板上的侍者都抬头看了过去。白隼脚上拴着一只金属筒,是咸阳送来的信。
它歪着头四下望了一圈, 完全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直到一道声音响起。
穿着大秦官服金印紫绶的青年从某个房间里手里拿着一块肉,凶巴巴地朝它晃了晃:“交货, 快点, 不然把你煮了吃!”
白隼一歪头,嚎叫一声,飞到青年头上狠狠啄了他一口, 趁着他哎哟喊痛的时候叼走了他手里的肉, 转眼飞回到桅杆上。
青年捂着头上的包,随手抄起旁边侍者身上的剑:“信不信我打你!”
“张良你不行啊!你不行你不行,啧啧……”
张良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王贲在数落他, 一扫袖子,转头就走。一只手忽然扯住他领子把他拖到了桅杆下:“看着!”
张良被他勒得喘不上气, 差点背过去,“你要死啊滚滚滚!我衣服被你扯坏了好几套了知道吗!”
“看着。”王贲将手指压在舌尖吹出了一声有韵律的响哨。
那只白隼像是得了某种号令一样, 翅膀一振, 乖巧地落到他肩上。
张良哼了声:“这家伙本来就是武成侯驯养出来的,当然听你的,炫耀什么呢你。”
“我还真就炫耀。”王贲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上面的金属筒,上面有机关, 需要按照特定的路数操作才行,谁也解不开。
也没人敢去解开。
王贲把金属筒递给张良:“你去送吧。这几天陛下好像又……”
提起赵政,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张良接了机关筒放在手里掂了掂,叹了口气,挑了个活泼点的话题:“肯定又太子殿下的。哎,他还真是挺神的。”
王贲抱着剑笑了一下:“可能是真人庇佑吧。”
三年前,太子赵宪和几个宫人偷偷跑出咸阳宫玩儿,结果遇刺,几个宫人都死了,唯独赵宪被一个路过的剑客救了。这是第一次。
第二次是在兰池上划小船掉进了水里,兰池那儿水很深,暗潮汹涌又连着渭水,小太子不识水性,被一条食人鳄给托上了岸边,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哭了。
后来还有几次危险至极的状况,这小孩每次都能虎口脱险九死一生,怎么说,就很邪乎,好像有什么力量一直在护着他一样。
不过今年陛下巡游之后,赵宪安分了许多,天天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就是信件来往频繁,隔三差五就来一封。
“外面这么危险,他也是担心陛下。”张良嘿了一声,“这小孩平时看着马马虎虎的,心思比谁都细。”
王贲翻了个白眼:“行了快去吧,我和蒙毅在房间等你。”
“知道了。”
他转身带着信筒走向了最高的那一处楼阁,侍官已经提前去禀报过,得到了准许。张良由皇帝的亲信侍者引着往楼上走。到了一处门前,侍官小声道:“陛下,少傅到了。”
门里没有声音。
侍官在赵政身旁侍奉多年,对他的脾性十分了解,明白这是默许了的意思,遂打开门:“少傅请。”
房间里一片昏暗。
扑面就是一股极为浓郁的熏香。
厚重的玄色窗帘隔绝了一切光芒,唯有门外的清光落在地板上,然而依旧延伸不到房间深处。
张良被熏香冲得直头晕,忍不住小声问身旁的侍官:“这什么香?”
“安神助眠的西域香,陛下这几天睡不着,点了这么多香也不见有什么用。”侍官说不下去了。
张良微微一磨牙,“知道了。”
他双手奉起信筒,弯腰入内,压低声音道:“陛下,咸阳有信。”
没有回答。
张良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踢中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黑暗中发出了金属声响,格外清晰地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黑暗中终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子房?”
“是微臣。”张良跪到地上,“不慎冲撞陛下,请陛下恕罪。”
黑暗中的人轻轻啊了一声,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卢生那边有信吗?”
张良一顿:“陛下,尚未。”
“咸阳的信?放下吧。”
“是。”
张良将信筒放在了地上,手指摸到了一片冰凉而光滑的东西,是刚才被他踢到的,摸着是一面镜子。
刚要行礼退出去,却听见那人低低道:“现在几时了,朕想看看光。”
“臣去开窗。”张良会意,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所有的窗帘,支起一扇窗来通风。
外面天光正好,正是暮春,柔和的光从纱窗透出来,整个房间都被照得透亮,融合了六国之长的装潢不再是沉重的黑色,雕梁画栋,珠帘玉翠,满目琳琅,有种身在仙境的错觉。
做完了事情,张良转身,拱袖弯腰,不敢去看赵政。他只在后退时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帝王衮服和冠冕,被乱扔掉的各种珍贵的装饰,碎了的铜镜。
还有一地的奏折。
张良忍不住道:“臣为陛下收拾一下吧。”
没有回答。
但张良感觉到一直有目光落在他身上,这目光让他难受得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捡起了地上散落的奏折,一一叠好,偶尔会扫到内容,都是一路巡游时地方郡守县官呈上来的,都已经写了朱批。
字迹很稳,一点都看不出写字者的心事。
张良将奏折整理好后放在了地上,看见那一堆繁重的衮服,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与李斯冯去疾几人上议帝号,正好和少府送去的新设计的衮服撞在一起,当时赵政看过衮服听了帝号之后,就开始有些不太一样了。
那之后,赵政经常会戴着一张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拿着镜子看,手指会比划着面容轮廓,好像是在对照什么。
张良默不作声地将衮服冠冕也一并整理了,才犹豫着出声:“万望陛下当心圣体。”
“连你也说起这些官话了。”那沙哑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朕还死不了。”
张良立刻跪了下来:“陛下慎言!生死之事不可玩笑。”
那人却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道:“朕不能死啊。”
张良觉得不能再聊这个了,太难过了,他道:“陛下,外面景色正好,出去看看吧。”
那人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忽然轻轻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