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整个人被绑成一只虫子,丢在一座无人居住的破败屋子里。那个把他晃醒的人给了他一碗水,“喝吗?”
张良看向他,对方脸上戴着面具,遮得严严实实的,认不出来。
张良:“壮士,我爹真的很穷。”
那人:“喝水吗?”
张良:“壮士,我长得也不俊俏,不过你要真看上我了,我也能勉强跟你愉快一下,给条生路?”
那人:“喝水吗?”
张良:“……壮士,你大费周章抓我来就是让我喝水的吗?”
那人:“不是。”
“好吧,既然你这么诚恳,我就喝一口吧,不会有毒吧?”
那人:“没有。”
于是张良一口气把水喝完了:“所以你抓我是要做什么?”
“威胁你爹。”
张良:“杀人放火我爹做不来啊,他胆子很小,我死了他也不会答应的!”
话刚落,外面急匆匆走来另一个面具人,对着张良面前这位抱了抱拳:“张平答应了,要求我们不能伤害这小子一根头发。”
那人隔着面具看着张良。
张良:“我都不知道我爹居然这么爱我?你们威胁他做什么事?”
那人没有回答,用剑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杀。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易中天作品《先秦诸子》,有改动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后人整合出来的句子,最早源自《孙子·九地》: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诗经·风雨》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诗经·无衣》
第27章 燕丹
张良皮笑肉不笑的:“杀什么人啊还需要威胁我爹?”
面具人没说话, 只是又盛了一碗井水放在张良面前的地上,转身和他的同伴走了出去。
几个黑衣人在他们出去后不久走了进来,个个戴着面具, 把张良围在了中间。
“不是吧?!我又不会武,不用这么多人吧?”
没有人回答他。
张良翻了个身试图把绳子弄断,但是这个结打得很巧,越挣扎就越越会收紧。大概是觉得他跑不了, 那些黑衣人根本没人理会他, 大家不是靠着窗就是躺梁上,睡觉的睡觉, 望风的望风。
为了不引人注意, 有人熄了灯,四下瞬间黑漆漆的。
张良暗暗挣扎了一会儿,徒劳无果, 倒是把自己累得不轻。他叹了一口气, “我爹可是韩相啊,督造韩国兵甲,手里有兵权, 什么人值得你们这么大费周章?不会是魏如吧?难道是他那个表弟?不是我说啊,你们要动这两个人只会死得很惨, 真的。”
破败的屋子里一片静默,根本没人理他。
另一边, 执剑的黑衣面具人出了门, 他身旁跟着那个转着飞刀的同伴。
两个人各自拿着一具火把,能看见外面是一片阴森的乱葬岗。夜色里,连绵的土堆影影绰绰,此起彼伏一眼望不到边, 还有一些连土堆都没有,草草埋了,他们走过时,火把的余光扫过,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黄土下露出的腐烂的手或脚。
烛光惊起了一片正在打盹儿的寒鸦。
这里是新郑城郊一处曾经被劫匪血洗的村落,早就不再住人,经年战乱,无以为继,有的人只能饿死或病死,多数都是老幼妇孺。
执剑的面具人与同伴并肩走着,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穿过乱葬岗,忽然,执剑人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领着一个盲眼的老太太,拿着一根燃烧的棍子,在坟堆中找祭品吃。小女孩穿着件残破的衣服,老太太挎着个破洞篮子,他们找到了两个烂掉的桃子。
小女孩把大的那个留给了自己,小的给了老太太。火光扑朔中,她远远地朝这两人望了一眼,有些怯怯地退了退。
执剑人的脚步顿住了,他身旁的同伴也跟着停了下来,低低喊了一声:“喂,不要管闲事。”
执剑人看了他一眼,将一串铜钱远远扔到了小姑娘面前,小姑娘捡了起来,朝他们磕了个头。
执剑人的同伴哂笑一声:“走吧,给这种白眼狼做什么,她把大桃子留给自己,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执剑人边走边道:“大桃子烂得厉害,小的却是好的。”
同伴怔了一下,回头望去,走得不远,还能看见一老一幼坐在一棵树下就着火把吃桃子,小女孩手里只剩下一个干干净净的核,盲眼老太太还有半个桃。他眼光一暗,正打算不再理会,却见那老太太将剩下的半个桃给了小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小女孩接了桃子,两三口就吃完了,老太太听着声音笑得一脸慈祥,抱住了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同伴回过头来,沉默着,走出一段路后,他又是一声嗤笑:“总归还有血脉之情的。”
执剑人摇了摇头:“不像。”
“她们不是祖孙?”
“你觉得像?”
同伴想了想,那两个人似乎长得并不像,小姑娘眉眼漂亮,老太太却是一般。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谁知道呢,看你挺清闲,要不你回去问问?”
执剑人顿住脚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同伴冷笑一声:“怎么,要打架?”
执剑人冷冷扫了他一眼:“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同伴扬了扬眉,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乱葬岗,面前是一条岔路,车辙多的那条通往新郑,少一些的通往韩国边境,路边光秃秃的杵着一棵酸枣树,夜风里森森摇曳着。
同伴抱了抱拳:“告辞,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执剑人听他废话完,转头就走。
没走出去几步,那人忽然在身后道:“燕丹。”
燕丹停住了修长的双腿,微微侧首:“还有事?”
“没什么。”那人笑了笑。
燕丹回过头,目光透过面具落在同伴身上,对方也戴着面具,眸色带了些笑意。
燕丹:“你叫什么?”
“庆轲。”那人转了转手里的飞刀,将它扔给了燕丹,想了想还是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不该卷进这件事,现在袖手,你还可以趁机逃回燕国去。”
“你觉得我会?”燕丹接住了刀。
庆轲嗤笑一声:“那就自求多福吧,太子殿下。”
他说完向着另一条路走去。
燕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也背过身去,大步离开。
新郑。
夏祭已然到了尾声,灯市作为重头戏结束后,剩下的时间就是男男女女幽会的时间,郑人对此尤为看重,街上的人由是渐渐稀少。
一个密卫在屋顶上疾行,蓦地顿住了脚步,他极其敏锐地看向了某个方向,有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几乎在他看过去的同时脚尖一点,消失在远处的屋顶上。密卫皱了皱眉,在某一处楼阁的顶端停住,利落而悄无声息地翻下屋檐,落在了走廊上,然后轻轻敲了敲落地的白色纱窗。
屋里传来一道威严而清冷的声音:“进。”
密卫轻轻推开了窗,闪身入内,向坐在案边的白衣少年单膝跪下:“大王。”
他又向赵政对面的嬴政行了一礼:“长安君。”
屋子里还有九个人,都跪在一旁,整齐又肃穆,脸上没有神情,仿佛一排雕像。刚刚进来的这个密卫,是跟随秦王来韩的最后一个密卫。
他道:“大王,没有找到张良,但是……”
赵政正在和嬴政对弈,落子的手一顿:“但是?”
“下臣看见了一个蒙面的人,身手很好,他似乎在跟着我们。”
密卫的直觉都是在刀光血影里练就的,尤其对于危险和窥视,他们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他不由多嘴了一句:“恐怕大王行迹已经暴露,不如早些回程。”
赵政敲着棋子,凝神思索着棋局,并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才放下了手里的黑子,缓缓道:“相府是你监察的范围,今夜有什么动静?”
密卫想了想,灵光一现:“有个信使给相府送去了一封信,然后张平在房间里摔了不少东西,但那个时间,张良应该还和大王一起。”
赵政:“他回信了吗?”
密卫:“臣没过多久就受到大王的诏命寻找张良,之后就不知道了。”
“好,”赵政抬了抬手,“都下去吧。”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动作整齐有序,一点声音都没发来。出合上窗后,他们各自散入夜色中,继续监视自己负责的范围,只有两个人在不远处保护着这座院落。
房间里烛火幽幽,赵政思索了一下,“张良不见了,先生觉得该怎么办?”
嬴政看着赵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留了一手,摇了摇头。
赵政道:“半个月前吧,张良通过韩非向韩王上书,慷慨陈词,请韩王联手赵国攻秦。”
张平因此把张良打了一顿,就是那天,嬴政和张良在酒肆中结识。
赵政接着道:“韩王派人去试探了赵国的意思,赵国那边答应了。如此一来,两个月之后的伐韩,怕是要悬了。”
这个套路嬴政太熟悉了:“所以你派人来劝说韩王,离间他们?李斯?”
“对。”赵政眯着眼笑了笑,小狐狸似的:“李斯比我还早到这里,先生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