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的这幅表情,春子的内心却平静了下去。随之涌现出来的,是一种温柔而热烈的情感。她突然觉得,收养了这个小少年或许是她一生之中最正确的决定。
只是还没等春子感动完,不远处的森林里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地面也随之一震。原本在撞击着结界的妖怪们动作一滞,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开始毫无规则的四下逃窜。
春子原本温和的脸色顿时扭曲了起来,巫女小姐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被祸津日神给气炸了。
“将离?祸津日神?这个走之前还要给别人找麻烦的破毛病还真是不管哪一个形态都没改掉啊。”春子再也顾不上什么巫女的形象,恶狠狠地低着骂道。
“怎么了吗?”卖药郎问。
“这种妖气,应该是这附近最强大的妖怪了。我与那家伙打过照面,即使是全盛时期的我也讨不到便宜,”春子沉声道,“更何况现在我们这边唯一还算能用的都受伤了。”
“你是在说我吗?”白狐抖了抖耳朵。
“诶!这个声音……是白孤大人?”友雅看着口吐人语的白狐,感觉整个人都被颠覆了。
“或许你会比较习惯这个样子,”白狐点了点头,收敛了本体,变回青年的模样,“我们现在先商量一下吧,要怎么对付外面那个家伙。要不然我们可能撑不到太阳出来了。”
“也是呢,毕竟是附近最强的妖怪啊,”卖药郎说,“春子小姐,你和那个妖怪交过手,这个结界大概可以拦住他多久?”卖药郎说着,指了指结界。
春子沉思了片刻,说:“大概够它砸个十几次……加上你的符咒的话,二十次吧最多。”
“怎么说呢……看来我们这边的力量比我估计的还要弱许多……”卖药郎说,“可惜在下擅长的是药理和退魔,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我才说我们这里唯一还算有用的已经被对面的人海战术弄垮了。”春子叹了口气,指尖凝聚出一团灵力,放在白孤的额头上。随着灵力的注入,白孤身上的伤口也好了几分。
“这只能减缓一定的伤势,以防万一吧。”
“我明白了。”白孤稍微活动了一下,伤口都好了大半,只要小心一点就不会撕裂。
*
结界外围那些不入流的小妖怪已经全部逃走,庞大而浓厚的妖气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靠近。
转眼之间,遮天蔽日。
“还真是难以想象,竟然要直面如此强大的妖怪。”卖药郎有些感叹地说着,手里是刚刚才用鲜血绘制而成的符咒。
在面对妖怪的情况下,就无法依靠不能出鞘的退魔剑了。
“是我疏忽了,这个妖怪变得比以前强大多了……”感受着铺天盖地而来的妖力,春子的神情愈发严肃,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友雅,赶紧离开这里,能跑多远跑多远。”
“不……我不会走的!”友雅摇了摇头,固执地站在原地,“如果我走了,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失去了住所,失去了邻居,失去了春子,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你……”
春子的神色顿时复杂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嘭”的一声巨响,妖怪直直地撞向了结界。原本坚固的结界摇摇欲坠,符咒上的眼睛也疼得眯了起来。
春子脸色一白,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卖药郎此刻也不好受。灵力与使用者息息相关,结界受到剧烈撞击的同时,使用者也会受到反噬。
友雅和白孤一个人扶着一个,四人互相搀扶着,看着结界之外的大妖怪。
大妖怪单单从外形上看不出是什么妖怪。它的体格巨大,如同一个小山丘,浑身是坚硬的鳞甲,泛着黑气。它双目泛红,露着凶光,就和黑狼一样。
它举着“双手”,笨拙而迟缓地砸着结界,但是每一次力气都很大,仅仅几次就让结界出现了裂纹。
春子蓦然流下了眼泪。
哭泣的巫女转过身,摸了摸男孩的头,轻声说:“我教你的那首曲子还记得吗?”
男孩不明所以,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记得,春子大人教给我的一切我都还记得。”
“乖孩子,”春子继续说,“你有带着笛子吗?”
“带了。”
“友雅,闭上眼睛,运用你能够运用的所有灵力,吹奏那首曲子。”春子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着。
友雅心跳得很快,惶恐不安的感觉包裹着他。
但是少年只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说:“我知道了。”
少年闭上了眼睛,温柔轻快的笛声带着包容而温和的灵力,回荡在空中,每一个音符都像有着魔力一般。
春子觉得自己愈发冷静了,她走到白孤身边说:“狐狸,我需要你的血。”
白孤毫不犹豫地将还未愈合的伤口刮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还要,卖药郎先生的符咒。”
卖药郎将符咒递了过去。
卖药郎的符咒沾上了白孤的鲜血,被春子捏在手里。而她的手上,此刻出现了用灵力凝结而成的弓箭。
把符咒串在箭上,巫女深吸了一口气,拉开弓。
将本源的灵魂之力注入箭矢之中,所射出来的箭矢具有强大的破魔效果。
破魔矢射出去的那一刻,拉着着春子的灵魂,化为一道流光,刺破了妖怪的鳞甲,撕裂血肉,穿过肝脏,最后在体内爆炸。
身受重伤的妖怪停下了敲击的动作,无力地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失去了生命。
盘踞在上空的妖气消失,一束束的阳光刺破阴霾直射下来。此时众人才恍然,太阳已经出来了。
少年的笛声愈发凄厉,明明是如阳春白雪般的曲子,硬生生地被吹出了穷冬烈风之感。
周围的妖怪也恢复了神志。它们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发出此起彼伏的呜咽声,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一张张从空中飘飘落下,落在卖药郎和白孤的身前。
——黄泉之下,请救救我!
字迹很潦草,像是在紧急情况下写的。最后一笔有些用力,纸张被墨水晕开了一个大大的黑点。
虽然没有见过,但是直觉告诉两人,这个是将离写的。
☆、黄泉
黄泉九泉、九泉之下,九泉指九个泉井深,或谓天有九重天、地有九重地,表示极深,地下极深处即谓黄泉。
*
黄泉是一个没有时间概念,没有空间概念的地方。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都是一片昏暗。没有声音,没有生物,没有火光。在黄泉路上唯一可以遇见的,就是遍地开放的鲜红色的彼岸花。
卖药郎和白孤穿行在半人高的彼岸花丛之间,密密麻麻的彼岸花之间有一条弯曲漫长的小路,在花丛中若隐若现,一直延伸向不知名的远方。
这也就是所谓的黄泉路。
死人的灵魂会由鬼门关进入黄泉。沿着花海盛开的黄泉路走下去,在路的尽头会看到一条冥河,其名曰——忘川河。忘川河的上横跨着一座奈何桥。走过奈何桥,会看到一座名为望乡台的土台,一个浑身包裹着宽大的衣袍的老妪就站在土台上。
她会给路过的每一个人一碗汤,告诉他们:这个是孟婆汤,一喝便忘今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遗忘得干干净净,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
因此,老妪也被人们称为孟婆。
孟婆的旁边,离着一个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鲜红的大字——三生石。上面刻着路过的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喜怒哀乐,生老病死,爱离别,怨会增,求不得,放不下。
闲暇无事之时,孟婆总是会坐下来,慢慢地看着三生石上的文字。
一边看着,一边叹息。
“天下令人执念之事如此之多。可叹,可叹。”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生她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
当喝了孟婆汤后,才能从孟婆那里过去,到达轮回的终点,亦是下一世的起点。
*
鬼门关,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望乡亭,孟婆汤,三生石。
卖药郎和白孤毕竟并非应该出现于黄泉之人,他们度过鬼门关,踏上黄泉路,还未来得及走多远,就被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拦了下来。
“阴间重地,生者不入。”
“若无闲事,二位请回。”
两位皆是一副俊秀而苍白的长相,漆黑的眼眸暗淡而无神,仿佛连光都无法照射进去。他们手里拿着粗重的锁链,一位黑衣,一位白衣,并排阻挡在卖药郎和白孤的面前。
“我们来到这里是有要事,不知两位是谁呢。”卖药郎说。
“白无常,谢必安。”
“黑无常,范无救。”
不论是谢必安还是范无救,都是一副阴沉而没有生气的样子,用平静而冷漠的语调说着自己的名字和身份。
“两位,来到这里可是有何要事?”
“若非要事,私闯阴间可是重罪。”
卖药郎和白孤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想办法混过鬼门关,却被这两位看上去油盐不进,丝毫没有人情味的黑白无常堵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