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背光低头看他,整个人都死气沉沉, 唯独眸子——在某种复杂强烈的情绪影响下,光影都格外鲜明。
“你应该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怎么可以——
来花街这么肮脏的地方。
情报情报,情报社提供的情报还不够吗。
太宰治清楚, 宗次郎来花街,不仅仅是因为负责人的提议。
只有这里有鬼,宗次郎就会来。
“反正你心里只有杀鬼,”太宰治嘀咕,“别的你什么都不在意。”
冲田总司失笑。
“说什么胡话。”
“你不仅去了花街,还被花魁盯上了!”
冲田总司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也是我不能掌控的。”
“你还碰了她!”太宰治又说。
嗯……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只是手腕,”冲田总司道,“要是不拦住她,你会被打。”
太宰治:“啧。”
他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生气。
不知道是在气什么,气自己还是气蕨姬。
冲田总司笑容里倒多了些玩味。
孩子就是孩子,无论如何怎么闹脾气,他都不会跟孩子计较,不是吗。
太宰治看出来了。
“不要把我当小孩。”
他突然压低声音。
“宗次郎,骗子。”
“……?”
太宰治的抱怨突如其来且莫名其妙,冲田总司一时没反应过来。接着,他的衣领被拽起,太宰治的额头鼻尖没碰到他,但离得很近很近,罕见的外露的情绪也一股脑击打在他脸上。
“你一直在说谎。”
“不仅你的语言在说谎,你的表情也在说谎。”
“想哭的时候为什么要笑,生气的时候为什么要笑,难过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啊,是谁说过,让你一直要笑着吗?!”
真嫉妒啊。
那个人对宗次郎的影响真大。
冲田总司一怔。
笑容在他脸上凝滞了一瞬,随后,他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太宰治,有时给他的感觉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有时却成熟得让人心惊。
“没有那些事。”
冲田总司道:“不过,我知道了,不会再把你当小孩看。”
他微微一笑。
“也是,毕竟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你都在花街待这么久了。”
“……这是在调侃我么,宗次郎。”
看来因为今天这一次女装,他在报社的时间都被认为是在花街了。
今天这是紧急情况好么!
冲田总司歪头,望向一边,意味不明地说。
“我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杀过人,连同伴都杀,是刽子手。
我的体内全是脏污的血液。
那吐出的血,也不过是我肮脏的内心溢出来了。
“冲田总司么?”
太宰治冷不丁开口。
“……嗯?”
冲田总司眼睛转回来。
太宰治紧紧盯着他。
……不行,看不出来。
之前说出的“新撰组”,让宗次郎提前有了心防。
“你想说,你是冲田总司么?”太宰治道,“你没那么好,是因为,你是冲田总司?”
你是活着的亡灵,我是游离于人世外的异类。
多好,我们一样。
“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呢,太宰?”
冲田总司笑道,“我是濑田宗次郎。”
“……”
“……”
气氛陷入各怀心事的沉默。
“!”
冲田总司忽然凑近,太宰治像只受惊的猫,吓得猛地后仰,差点自己摔倒。
冲田总司扶住他肩头,调整了一下坐姿。
“怕什么?”
“你真是我见过最会闹别扭的孩子了。”
敏感,多疑,易受伤。
外界一点细微的变化都会令他感到不适,却无法像蕨姬那样将自己所遭受的痛苦等量回馈予他人,只能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再以奇怪、无理、别扭的形式表现出来。
好巧,冲田总司最擅长与这样的人相处。
因为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他们体内都存在着某种罪恶之源般不可见的东西,某种会将所有一切都破坏殆尽的东西。*
这次冲田总司再凑近,太宰治无法逃脱了。
他鸢瞳睁大,呼吸都乱了一瞬。
“果然还是两只眼睛都露出来更好看。”冲田总司感慨。
“好啊,原来宗次郎的意思是我遮住一只眼睛就不好看么?”
“我没那么说,”冲田总司强调,“更好看,‘更’,懂?”
太宰治睫毛扑簌。
他脸上还残留着淡妆,精致柔美。他将一边的鬓发撩到耳后。
“那我和蕨姬谁更好看?”
冲田总司:“……”
不是,还比上瘾了么。
而且你是男的啊,跟花魁比什么比?
见冲田总司不说话,太宰治再次强调:“你碰了蕨姬。”
“好啊,果然是嫌‘治子’魅力不够么。”
“……”
冲田总司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无理取闹了,太宰。”
“嘁,宗次郎这是终于打算要教训我了么?”
太宰治扯起嗓门:“救命啊,加州清光,你主人要对我动手动脚了。”
远处的加州清光:“省省吧。”
冲田君是干不出那种事的。
对女的都干不出,更别说对男的了。
“乖一点。”
冲田总司忽然曲指弹了一下太宰治额头。
“哎呀。”
太宰治轻呼,下意识抬手去摸自己额头,抬到一半,动作顿住,双瞳难以置信地瞪大。
然后他维持在这个动作好一会儿,就想停留在那一刻似的。
“刚才……”
为什么没有消失?!
「人间失格」失效了?
冲田总司笑而不语。
并非太宰治能力失效,而是他提前支付了5000的救赎值,提前在抹消前现身,所以看起来就像从未消失。
5000的救赎值!
杀掉上弦之伍,救赎值也才5100。
但如果能让太宰治不再闹别扭,他可以稍微大手大脚一次。
“治子很不错,”冲田总司道,“她是第一个能让我在花街……不那么难受的人。”
太宰治双瞳亮起,露出开心的神色,就像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
他追问。
“真的么?”
“嗯。”
“第一个?”
“嗯。”
“唯一一个?”
“嗯。”
耐心回答完,冲田总司顺势捏了捏太宰治的脸。
“这样可以了吧?”
太宰治点点头。
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整个人都乖顺下来,像是心愿终于得到满足的孩子,很听冲田总司的话。
冲田总司也终于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关于蕨姬——”
“老板娘三津说的是真事?”
太宰治点头。
不仅艺名,连细微的动作都能对上,看来花街的鬼十有八//九就是蕨姬了。
要怎么不打草惊蛇?
太宰治看着明显在想蕨姬的冲田总司,叫起来。
“我好累,衣服好沉,走不动了。”
“让清光背你?”
“不要!”
太宰治挥舞着过长的衣袖抗议。
白色的花魁服披散得不成样子,拖拖垮垮的,像是仙子,或者误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待会儿清光君又会把我夹成腰鼓的!”
加州清光无语。
“那是之前情况紧急!”
要多憨才干得出这样的事!
加州清光也不同意让冲田总司背太宰治。
万一被抹消……
“只要衣服隔着就不会,”太宰治道,“我会很注意不碰到宗次郎的!”
“你不嫌累么。”
“不嫌。”
最后太宰治如愿以偿。
加州清光无奈扶额。
冲田君,你快要把这家伙宠坏了,你没发现吗?
趴在冲田总司背上,太宰治小心翼翼地凑近对方耳边,看着那好看的紫发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浮动。
宗次郎的一切都很好看。
蕨姬这么做了,他也要做。
发觉有些难以启齿,太宰治深呼吸好几次,这才开了口。
“总司?”
“……”
好奇怪的感觉。
太宰治发觉自己脸上有点烫。
宗次郎没反应。
姿势原因,太宰治也看不到对方脸色。
他再试了一次。
“总司?”
“别这样,”冲田总司稍微躲闪了一下,“痒。”
“为什么不答应?”
“我不是你叫的那个人。”
看来是死了心不说了。太宰治决定暂时在这个问题上放过对方。
从东京府到景信山,出了城,要走好长的田间道路和山路,最后才能回到住处。
冬夜,连蛙虫都沉寂。
远处有山,田野连接着星空。
在这样万籁俱寂的氛围中,太宰治突然听到冲田总司平静的声音。
“太宰。”
“什么?”
“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我为什么退出鬼杀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