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他自己知道那狐狸精是满嘴的谎言,嘴里说下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可偏偏那狐狸精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叫齐氏相信了。
纵然他自己知道那狐狸精,不过是利用了齐氏经年不曾消磨的善心、和对过往种种不能忘怀的同理心,可偏偏齐氏本人,却半点也不知道。
她只以为,她是帮了一个同她肖似、命不大好的晚辈。
帝辛一度觉得,这个世上的人,都该是讨厌谎言的。
他极度讨厌欺骗,是以,即便没有妲己那只骗了他的狐狸作为先例,他对这只从一开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就充满了欺骗和谎言的狐狸,仍旧不抱有任何的好感。
这会让他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
如若今日的他不是他,他不懂得修行,看不出这白毛狐狸的真身,不曾一心只愿成圣,是不是就像栽在妲己身上一样,他还得再在另一只狐狸的玩弄下再栽倒一次?
帝辛有心想把事情的真相一概告知给原身,可话到嘴边,他却不得不发现,他还有着其他的顾虑
他若想解释那狐狸精的来历,说不定还得从大雪里瞧见白毛狐狸的时候开始解释起。
且不论欺骗不欺骗,身子不大好的齐氏,若是知道了只存在于话本传说里的、会吃人的妖精,此时就活生生地、笑意盈盈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又会是怎样的场景?
帝辛心里略略纠结,反应在表面上,便是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摩挲了几下。
在他眼里,那白毛狐狸三番四次地要凑到自己跟前来,就算不是心怀不轨,至少也是抱着某种不能摆在明面上的目的的。
是对这样一个人的欺骗置之不理,还是公开真相、让本就时日无多的齐氏受到刺激和惊吓、减少本就不多的寿命,对于帝辛而言,本来就只是在一个不好,和另一个更不好的答案里做着选择。
余光蜻蜓点水般往齐氏另一边的素月身上瞥了一下,素月恰好也是抬着一双清亮的眸,正在暗自打量着他。
在她迅速敛回打量的目光的时候,帝辛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他是来代替原身赡养齐氏的,不是来让齐氏送命的。
至于那心思狡猾的狐狸精
反正有他在,总不会翻起什么太大的风浪。
“娘若是愿意,收留也就收留了。”
抬起如玉般骨节分明的手,帝辛执起木制的筷子,替齐氏布下小菜。
一旁的素月闻言,喜不自胜,嘴角的笑意怎么藏也藏不住。
她得意于最后还是她自己想出的法子奏了效,成功让她留在了“傅言诚”的身边。于是索性放开了眉眼间的笑意,不再遮掩,笑眼咪咪地握紧了手里的筷子,似是发自肺腑地立下诺言,“素月当牛做马,一定会回报老夫人和公子的恩德的!一定!”
如同这世上没有一个父母会不在乎自己的儿女一样,这世上,也没有一个儿女会不在乎自己的父母。如果有,那不是做父母的太狼心狗肺,便是做儿女的太蛇蝎心肠。
很明显,她的“傅郎”决计不在其列。
她今日能入得傅家,明日便能近得了“傅郎”的身旁。若是她能得到“傅郎”娘亲的喜欢,自有老夫人来替她撮合,又何愁不能得到“傅郎”的喜爱呢?
素月对自己想出的办法满意极了,满以为入驻到傅家只是她接近她的“傅郎”的第一步。
可事实却同她设想里的情况全然不同。
由于齐氏的存在,帝辛仍旧每日都会归家,早晚都去请安。一日里,总有两餐会同齐氏一道用饭。
素月能见到帝辛的次数实在是不能算少的。她时常同齐氏待在一处,几乎齐氏能看到帝辛的时候,她也能看见帝辛。
但他真就像是个心里没有半点人间情爱的冰块人一样,她再没见过比他还冷冰冰的人了。分明每一日都见面,她却半点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什么特别的变化。
他待她,还是如同路边随处都有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素月泄气,总有一种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的羞恼。但到底,不管是无意还是刻意,她最终还是完成了她的诺言
十二月末的时候,齐氏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最终也没能熬过第二年的春天,在一月中旬的时候去世了。
兴许素月说的时候是无心的,但最后,她确实是在齐氏人生最后的时光里,给了齐氏许多的陪伴和宽慰,回报了齐氏的“恩德”。
帝辛原本是准备在齐氏过世以后,给心怀不轨的白毛狐狸一些小小的教训的,现下却不得不念着那算是替自己长伴了齐氏的白毛狐狸的小小恩情,看在她没给自己惹下什么麻烦、反倒还算是帮了自己些许的份上,预备轻拿轻放,直接放其离开。
过了头七,帝辛以原身子嗣后代的身份,替齐氏下了葬。
散了府宅里其他的仆役,收拾好行囊,在出发前往京都之前,他对着跟在自己身后唯一没有离开的素月,第一次主动开口
“你走。”
他出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一个一个地敲落在素月的心上,分明是清清冷冷的、没有半点起伏的,素月却精神恍惚到以为自己仿佛听到了天籁。
“傅郎”
喜色萦于眉梢,她竟止不住将心里对她的“傅郎”的爱称说漏了出来。
连忙止住,脸上因着兴奋和羞恼而晕着点绯红,素月摇了摇头,“我不走的。公子忘了,素月本来就是要去京都的?”
好不容易等到他主动来自己搭话,兴许这便是她唯一的突破口了,她怎么可能会走?
眨眼间,素月又将她从前拿来应付帝辛和齐氏自己来历的借口翻了出来。
帝辛没在意,整个脑海里还萦绕着素月那脱口而出的“傅郎”两个字,不期然地想到了数月前也曾娇滴滴地唤宁采臣一声“宁郎”的聂小倩。
倏地,两条剑眉就狠狠地拧巴了一下。
原来,这白毛狐狸和妲己一样,打的都是他的主意。
他看起来,这样容易被欺骗感情吗?
说不出的一股烦躁,帝辛只觉得心里索然无味极了。反正连齐氏也去世了,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人,索性便将一切都摊开了去说
“你以为,我会喜欢一只狐狸?”
作者有话要说:帝辛:寡人会喜欢一只狐狸???
妲己:大王,那我???
帝辛:沉默爱过
咳咳咳,好了,只是小剧场,本文还是无西皮、男主还是天定作者定的单身狗认真jpg
谢谢乾坤扔了1个地雷
第20章
他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是她什么时候露出过马脚?
素月怔住。
百思不得其解,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已经没有了半点帝辛的影子。
他抛下了一句听来有些伤人的话,然后就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素月歪了脑袋。
她喜欢帝辛,这是必然的。若不是看上了傅言诚那副清俊的皮囊,以及帝辛那终日不将世事放在眼里的清冷,她连看也不会看帝辛一眼,又怎么会想到要去同他做人间的鸳鸯,偏偏挑了他来共自己一道修行?
但若说这份喜欢有多深,那必然是骗人的。
从始至终,帝辛也没能给她更多接近自己的机会,没有更深的了解和接触,不仅仅是帝辛对她的感官没有太大的变化,就连她对帝辛的那一份喜欢,也仍旧只是停留在表面。
大概是出于她是狐狸洞里最年幼的狐狸的原因,她的爹娘和兄长姐姐都习惯了去迁就她、哄着她。她鲜少有什么想要得到、却求而不得的东西,又从兄长姐姐的嘴里,听惯了凡间那些被酒色迷了心窍的男人,这才一见了帝辛,便见猎心喜。
帝辛的话其实听来很伤人,换做是其他一个自尊心强的、脾性里强硬一面更浓的人,或许恼羞成怒,恨不得一切能从头来过,以后再见面,最好都当彼此是个陌生人。
素月不同,她没什么被人恶言恶语伤害了的寥落,至多是觉得自己这么久的努力都白搭了,全然把狐狸洞行走人世“事不过三”的规矩给抛到了脑后,越发想要让帝辛那样一个油盐不进的男人把心交给她。
满以为自己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确了,那白毛狐狸应该不会再缠上来了,帝辛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话反而让对方更惦记自己,挑了一个没什么人走的山路出发,使出日行千里的术法,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二月上旬的时候抵达了京都。
春闱共分为三场,每场持续三天。
比起那些早早就提前来到京城的考生们,帝辛到的时候算不得早,京城里绝大多数的酒楼客栈都没了厢房。最后,帝辛还是花了比往日高出好几倍的“大价钱”,才从其余几个同样无处落脚的书生手里,抢到了一间闲置的厢房。
一路风尘仆仆,入了夜,帝辛沐浴完,不打算再看原身留下的经书手札,原本预备早些休息的,却没料到他大腿才刚刚挨到了床榻边,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漆黑的夜里,一抹突兀得有些晃眼的素白,就打他的眼里一闪而过。
白色的绒毛狐狸前脚刚一落地,转身便化作了身形曼妙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