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帝辛胸前的上身轻轻摇晃,女子如水的眼勾了帝辛一下,似嗔似愿。
“你是什么人?”
帝辛微微眯了眯眼,看清了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心中半点也不为那柔情似水的软玉温香所动,开口的同时,也还借着自榻上起身的动作将那女子从身前推开。
“奴家名作聂小倩。”
聂小倩第一次被男人推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在出神间规规矩矩地回答了帝辛的问题。
等过了两三瞬,她反应过来先前发生了些什么,又偷偷瞧了那正在大量着四周的帝辛一眼,虽然仍旧有些诧异于他推开了自己,但转念想到了自己的来意,贝齿轻轻咬唇了一下,便又重新面若璨花,整个人都缠绕在了帝辛支撑在榻上的手臂上。
“公子,深闺寂寥,念书乏味,难道、公子便不想同小倩一度吗?”
帝辛稍稍怔住,回过头便见那叫作聂小倩的女子,正将自己整个缠附在他的手臂、后背,白玉似的面上笑意盈盈。
他有点像是在震惊些什么。
可他是在震惊什么呢?
帝辛拧了拧眉,心理上的感觉到一阵难受。
仿佛,他现在是醒着,但意识却仍旧是混混沌沌的。
他的思考能力,在眼下的这个地方,似乎变得极为迟钝和薄弱。这让他本能的有一种,某些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的感觉。
极度不适。
“这是哪里?”
再次将胳膊从聂小倩的怀里抽出,帝辛下了金榻,快走几步,没等到聂小倩的回答,却又像是自己也忘了他刚刚曾问过什么。
仿佛灯下黑,先前的他似乎太过将心思放在身边的场景和人身边了,他往那一片漆黑、看不见的地方迈去,眨眼间,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帝辛没忍住抬手在眼前挡了挡,等再放下手的时候,这才发觉,自己竟又像是到了另一个天地。
“公子,你醒啦?酒宴都已经备好了,快随奴家来罢!”
立在红色的绒毯上,步步踏莲而来的女子,是同聂小倩的清丽完全不一样、却又同聂小倩一般绝色的女人。
在她的身后,那设下了所谓酒宴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厅殿内,还有更多或娇柔、或艳丽、或可人的无双美人。
她们但凡是其中一人出现,向你招手、向你娇嗔,那都该是让人沉溺的温柔乡,更何况是眸光盈盈,齐齐向你望来呢?
简直活色生香。
只偏帝辛一个,眼里满是怀疑的审视。
“这是早便为诸位公子设好的酒宴,姐妹们也都该等久了,公子这便过去”
身后,聂小倩又出现了。
再也不执着地往帝辛的身上缠绕,只同帝辛身前那前来引他入宴的女子对视了一眼,而后便又轻轻别开。
那厅殿内早有数名作着书生打扮的男子分别坐在了宴席间的不同位置里。
他们都喝醉了,醉里朦胧地拥着美人,揽着桌上的金盏玉盘,一个两个、身形都是摇摇晃晃的。
“公子,喝酒。”
小倩一手揽着袖,一手替帝辛往那白玉瓷杯中斟满了一杯酒。
或许是受四下里靡靡昏醉的氛围所影响,帝辛心里觉得这样的场景熟悉,不像那其他几个书生一样,爱极了这样的醉生梦死的宴席,只在心里评价了一句这也算不上是顶级好的酒宴,便下意识地接过了聂小倩递来的酒。
将那白玉杯抵在唇边,帝辛正想一口闷下,忽而就瞥见宴席间,原本就已经摇晃得十分厉害的一位书生眼睛一闭,终于是抵不住重重倒在了桌上。
那书生原本怀里搂着的女人,见那书生醉倒了,也没惊扰别人,只跟书生身边另一个嬉闹过的女人对视了一眼,便一齐将那书生抬了起来,带出了厅殿。
“公子?”
聂小倩唤了帝辛一声,不明白帝辛怎么还不将酒饮下。
帝辛不理,重新将眉拧紧,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陡地又变得更诡异了。
可这到底是哪里诡异?
已经不大记得此前不久,他问过了一个类似的问题,帝辛把这问题又再自问了一遍。
得不到答案,他将目光落在了手里的白玉瓷杯上,也不知道是想些什么,握着瓷杯的手猛地一松,瓷杯急急下坠
!
碎裂的瓷杯绽开满地。
犹是如此,帝辛越是一阵恍然
如同此杯,刚刚那愣头书生重重落倒在桌面时,竟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是梦!
帝辛醍醐灌顶。
睡眠,本身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和意识休息的时候。健忘、思维变得迟钝而薄弱,自然而然也就是人在梦境里的自然现象。
休息着的精神和意识转瞬清醒,面前的梦境似是撕扯般开始破碎,周围所有如花娇媚的美人、醉倒在美人乡的书生都开始模糊,帝辛半点没有挣扎,任由现实将自己从这梦境里抽离。
“哈”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帝辛猛地一下惊坐而起。
睁开眼,往那破了洞、结了蛛网的漏风门外瞧了瞧,见天色虽然仍旧有些昏暗,视野里却并不再有黑暗的模糊不清的地方,这才确认了眼下便是现实。
拢了拢胸前敞开的里衣,帝辛将披在身上的外衫拨开了一些,将这屋顶地面全都布满了灰尘、似是被舍弃了数十年的厢房一一映在了眼里后,这才重新在床面上躺下,整理起了原身已经留在了脑子里的往事前尘。
身体的主人姓傅,名言诚,字恒之。本是去杭州参加乡试,等揭了榜,知道自己中了解元,预备回家报喜的,没想到途中路过金华北郊的一处兰若寺,借住了一宿,就终此一生,再也没了后续。
或者记忆的多少,是同原身的执念息息相关的。
附身在法海身上的时候,因为法海对小青不曾有恨和怨,是以帝辛不曾得到法海记忆里,任何同他升起执念有关的半点内容。但等到了这这傅言诚的身上,帝辛却不仅仅是看到了他生前的记忆,也还看到了其他的更多
死后的鬼魂小心翼翼地躲在兰若寺佛像前的香火盆里,傅言诚是少数被妖精鬼怪害了命后,灵魂没有被吸食,误打误撞躲进了佛像前仍余佛性的香火盆里留存下来的鬼魂。
平生,他做错过什么呢?
梦里梦见了前人留在树下的宝物,预备留作来年参加春闱时的路费,难道便是天大的罪、值得让他在梦里不知不觉就葬送了一生吗?
哈,梦里。
十数年寒窗,用母亲熬坏了身体和眼睛为代价,难道换来的,就是梦中身死的“前程”?
傅言诚怎么可能不恨?
这样的恨意,在看见不久之后,主导了这一切的黑山老妖、同他麾下的众多妖精鬼怪,全都在一名道士的剑下灰飞烟灭,原本是应当可以渐渐消散的。
可凭什么、那直接害了他性命、毁了他前程,间接害了他家中老母亲性命的女鬼聂小倩,却可以同另一个男人双宿双飞、甚至重化人身呢?
“道长,那女鬼也是那老妖的麾下之一,她夺了我的性命,甚至还夺了无数过往书生再次轮回的机会,道长为何不将她也一同收了?”
傅言诚的回忆里,帝辛瞧见作为鬼魂的他,曾大大方方的以鬼魂之身,从佛像前的香火盆里走出来,跪在那道长燕赤霞的身前,只为求那燕赤霞将聂小倩一同惩处。
“她是个善良的女子。并且,她已同采臣两情相悦。”
帝辛瞧见那燕赤霞对着跪在他面前的傅言诚摇了摇头,收回了剑,同住在兰若寺西厢房里的宁采臣和聂小倩告了别后,就自己走了。
说什么聂小倩是善良的女子,说她害了那些人、都是受了黑山老妖的胁迫,可黑山老妖那样多的手下里,又有多少同样是曾经生而为人、一开始不愿意伤害人的呢?
不过就是那道士的心是偏的,愿意捉拿手上沾满了人命的百鬼,却独独愿意放了他好友宁采臣的情人、那同样手里沾满了人命的聂小倩罢了。
傅言诚心中怀恨、入不了轮回,近乎是自虐一般的偷偷跟在宁采臣和聂小倩的身边,瞧着那聂小倩因为怀了人子而重新获得人身,看着那宁采臣进士加身,二人琴瑟和鸣。
每看一日,他心里的恨都要加深一分、执念也要加深一分。
傅言诚所有的回忆,在宁采臣和聂小倩两人白头到老、相继离世的时候,终于全部到了尽头。在此之后,只有那弥久不散的浓郁恨意和执念,仍然萦绕在帝辛的脑海和胸膛。
再次睁开眼,从床面上做起来,帝辛有些头疼地伸手抚上了始终叫嚣着不甘的心口,以此来抚慰原身的情绪。
不多时,等心里终于恢复了平静之后,帝辛这才和衣下床,推开厢房破漏腐朽的木门,走到门前的长廊边,借着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雾白,远眺着长满在院落里的、堪比人高的杂乱蓬蒿。
或者是因为法海的内心总是无波无澜的,这还是他作为他人存活于世的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受人情绪影响至深。
原身要的是什么?
无非是那同样谋害了无数人性命的聂小倩,和黑山老妖一样,得到她应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