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想看看我吗,怎么来了只站在那呀?”
那声音里带着笑意,和这暖风、阳光、流水带给她的感觉是相同的。
夏楠慢了一拍才醒神,她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扇月亮门,门两侧镂空的石窗制式更加古朴肃穆,夏楠又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屋檐,莫名升起这里像是寺庙的念头。
石窗里隐约透出红艳艳的热闹,夏楠走近几步,加快了脚步,又走近几步,手臂摆的起劲,再走出几步,已经小跑起来。
她想起来了!
跑到月亮门下,夏楠微喘着气停住身体,一手无意识的抚上平坦的腹部,两眼发亮的看向门内的院落——
红云坠坠穿铁线,清风飒飒逐浪来。
满枝头热烈的小花,那颜色又浓又艳,夏楠也辨不清到底是什么树,只觉得和桃花挺像,颜色好看的稀奇,生命力十足旺盛的样子。
这也算胎梦吧?
夏楠心里喜滋滋,视线从树上挪开,抬头向粗壮树干的另一面使劲瞧,有些忐忑的问道:“我能再走近点吗?”
那把极其好听的声音,自带某种特殊的腔调,一开口便十分吸引人:“来呀,让我也看看你。”
夏楠不由脸红,八分是激动的。
她小心绕过花树,走到一半已经看到曳地的裙摆,对方正背对着自己。
等最近一段日子心心念念的另一人终于出现在眼前,夏楠完全呆在了原地。
对方正垂首看着手中的什么物件,那纤细的腰肢,天鹅般的颈项,仪态似是随意,又似是经历过千锤百炼——锤炼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端庄、尊贵,而仅是为了一个字:美。
只一个背影,已经令人折服。
夏楠本能的又走近了几步。其实她早明白,带着功德的魂魄只会是好人,可依旧会胡思乱想,现在她只窥到这一眼,那人周身的气质风度,已经让她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多半。
走近了,夏楠看到,对方手里的是一把折扇,扇面上布满黄红相间的符篆,一只白的剔透的手正在上头轻柔的抚摸,眼睛也丝毫不离开扇子,似乎想把扇子的每个细节都记在心里一般。
眼前的宫装女子,年龄令人混淆,像是少女,神态又沉静成熟不已,夏楠盯着对方的侧颜好半天,直到内心都忍不住开始尖叫,强迫自己转移了视线,才道:“这……这把扇子对你很重要吗?”
“是啊,”那女子轻声喟叹:“很重要,重要到我都不想投胎了。”
那忧郁迟疑的口吻,令夏楠差一点脱口而出:不投就不投。可仔细一想,这不投不行啊,而且她现在既然看到了这样的仙女,眼里基本就没有别人了。
夏楠有个外行的想法,明知是个蠢主意,还是道:“既然对你这么重要,不能想办法带着吗?”
谁料那人听了倏的抬起头来,一滴噙着的泪水猝不及防落下,美眸里好像在闪光一般,问道:“可以吗?”
夏楠又看呆了:“可……可以?”
美人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哆——
不知哪里传来水滴落入井中的声响。
头顶的枝丫顷刻间远离,夏楠好像跟着水滴一起下坠,整个人再次恍惚起来,耳边只听到叮叮哆哆不断的声响,渐渐滴水声愈发频繁,演变成哗啦啦的雨幕声。
“啊!!”夏楠本能的叫道。
“好了好了,出来了!”
外界还是一片慌乱,夏楠的意识也跟着回归,感觉到一只粗粝的大手在抚摸她的脸颊,白合义的声音崩溃一般在她耳边道:“宝贝,宝贝?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夏楠依旧没吭声,还在回味之前的画面,那灌满暖风的廊道,热烈的庭院,枝头的红花,还有那个美丽到了极点的女孩。
“老公,”夏楠道:“我重新想了一个我们闺女的名字。”
她嘴角忍不住带着笑意:“叫白仙云,仙女的仙,云彩的云……”
“老婆,”见夏楠恢复神智,白合义大大松了口气,随即一脸为难道:“刚才你晕过去了,可能没看到,咱们产房外头飞了一条……一条龙啊!这个兆头实在太不一般了,所以我也给闺女想了一个新名字,叫白青珑,怎么样?本来是神龙的龙,但是院长过来,说女孩子叫这个字不好听,改成玲珑的珑了,你觉得好听吗?”
夏楠看着自家老公激动又担心被拒绝的模样,沉默片刻,道:“突然觉得原来的名字也挺好的,还是不要改了吧。”
“……好。”
那边医生已经将新生儿检查、称重、包裹服务一条龙,伺候完毕再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周围好多的护士都忍不住抻着脖子看,边看边点头,充满滤镜的道:“这孩子真漂亮啊!”
夏楠怀里被放进一个热乎乎的小包裹,她迫不及待的低头一看,首先看到婴儿头顶上潮湿的一头卷毛,在头皮上弯弯曲曲的贴着,再看那小鼻子小眼睛,心中最后一丝隔阂顿时消失不见。
“跟妈妈长得真像!”
“嘴巴和夏小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护士忙着总结,怀里婴儿活力十足的挣动,夏楠目光一定,突然咦了一声,捏住孩子的小手看了看。
“这是什么?”白合义也发现了,旁边护士解释道:“是胎记。”
“哎呦,”见夫妻俩都在看,有护士安慰道:“不影响的,老一辈都说这样的胎记是带着财来的!”
只见婴儿的小小食指上,一块深红色胎记格外的醒目,只有夏楠看来看去,怎么看都觉得那像把合着的扇子,不由哭笑不得,心想,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啊!
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不久前发生的异事,夏楠听了又不由望向窗外,大雨依旧没停,但外头光线明亮,天还是晴的。
这是不是说明,那条龙还没有走远?
青龙还真没有走远,其实就在这家医院的楼顶上,只不过已经完全缩小了身形。
赵奇秋和鲜明楼站在一起,二人对面蹲着个小年轻,正抱着膝盖哭个不停。
不久前目睹大变活人的一幕,鲜明楼沉默着,赵奇秋虽早知道,却没想到对方能哭的这么伤心,不由也有些肝儿疼,好半天才道:“今天谢谢了,我……”
“别走!”小年轻呜号一声,不知道还以为有人在殴打他,成功阻止了赵奇秋的脚步。
赵奇秋看着痛哭不已的年轻人非常头疼,天台上的阳光毫无遮挡,再看他哭一会儿,自己也要去投胎了。
还是鲜明楼为了不让对方继续哭下去,问道:“贵姓?”
“我……免贵,免贵姓钱,”小年轻擦眼泪道:“名冠冕。”
赵奇秋抬头望了望天,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钱冠冕接下来自述道,今年二十岁,海京人。
他的面容和一般妖物不同,看起来颇为平凡,顶多称得上清秀,黑发黑眼的模样,和普通市民没什么区别,甚至一双软弱的下垂眼令他看起来真有点丧,和传闻中相同,钱冠冕只是个无害的宅男。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钱冠冕真是伤心欲绝:“前一秒我还在马桶上看漫画,眼前一黑,就掉进去了,怎么爬也爬不上去!”
之后一番辗转,描述中充满各种细节,鲜明楼脸越来越黑,以至于赵奇秋不得不打断:“你之前是不是生过病?”
钱冠冕一直无人诉说,现在打开了话匣子,要他停下也不容易,闻言终于愣了愣:“……的确有一段时间身体不好,连续低烧一个多月,去医院也没查出来。”
接下来也不用解释了,钱冠冕自己都想明白了,他就是如网上那些帖子里说的,撞“大运”,觉醒“另外一边”的血统了!
只不过这个血统不是普通的妖怪,更不是遍地留情的狐狸精,而是某种他从来没有想过的生物。
钱冠冕最为了解内情,嘴唇都气白了:“蚯蚓就蚯蚓,装什么身残志坚,还要和人类为爱鼓掌,它配有孩子吗?!”
赵奇秋:“……”
画面感如同脱缰的野马横亘心头,赵奇秋痛苦的闭了闭眼,正要说些安慰的话让其闭嘴,一旁的鲜明楼突然周身气势一沉,骤然望向远处。
赵奇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视线透过重重晶莹的雨帘,待发觉鲜明楼在看什么,心里也不由一突。
只见那边一栋比医院低一些的写字楼,楼顶站着一个男人,此时正默默看着他们这边。
凭借生魂的目力,赵奇秋甚至能看清那人的长相,正因为如此,他才明白鲜明楼为什么眉头紧皱。
那男人穿着打扮都很简单,黑发凌乱,仿佛有些日子没有打理了,身高目测有两米开外,长相如刀刻斧凿,十分硬朗,过于深邃的五官带着种奇异的美感,看的时间越长,越令人移不开眼。
按说这样的长相、这样的身量,存在感会极强,偏偏这个人站在那一动不动,神情漠然,土木砖石一般,在鲜明楼注意到他之前,这人甚至宛如根本不存在。
青龙觉醒,本来就会招致异常的东西,只是赵奇秋也不确定,眼前这个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