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贺林奈……”身后传来祝文颐的声音,气喘吁吁的,像是刚刚经历了没命的长跑一样。
贺林奈转过头,果然看见祝文颐弯腰撑着自己的膝盖,抬眼看着自己。夏天,祝文颐又刚刚跑了那么一程路,□□在外的皮肤全是汗。
“你过来干什么?”
祝文颐好不容易平缓了呼吸,说:“你带钱了吗,我想吃冰淇淋。”
贺林奈:“……”
祝文颐率先向最近的小卖部走去,可贺林奈并不太乐意,站在原地没有动。
祝文颐回头看了一眼,又回走了几步,拉着贺林奈的手,说:“你现在也不敢进去,先跟我去小卖部吧。追了你这一路,我都要热死了。”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贺林奈竟然不想挣脱了。她被祝文颐拉道小卖部的冰柜前,听见祝文颐问自己:“你吃什么?小布丁还是绿舌头?”
贺林奈说:“我只带了三块钱。”
“那就两个小布丁吧,”祝文颐抬头对老板说,又看向贺林奈,“付钱呀。”
“……”
两个小姑娘买了雪糕,当即撕开包装,蹲在小卖部门口品尝起来。
祝文颐舔得挺高兴的,贺林奈却索然无味。她盯着李双全家门的方向,等到雪糕快要滴在自己手上了,才施舍似地舔一口。
这是心里有事儿,不是吃雪糕的心态。
祝文颐从妈妈那里接的指令只是“不让林林瞎跑”而已,现在抓着守住了,也算是完成了任务。祝文颐不是真正意义上宽容而大方的小孩子,与贺林奈之间还存在着嫌隙与互不理解,因此她还没有完全将贺林奈看作跟她“一队的”,也没想起来还能跟她聊天来着,只顾着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吃雪糕,心里还想着待会儿要给弟弟也买一根。说到弟弟,祝文颐心里又有点沮丧……那天打了一架之后,弟弟就受惊发烧进医院了,到现在也没好利索,还在医院里耗着。而自己同祝文颐一块儿被禁了足,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弟弟了。弟弟还好吗?医院里饭好吃吗?
反倒是贺林奈沉默了好久之后,率先开口说话了:“我妈妈离婚了,后来跟别的男的结婚了。”
祝文颐没想到贺林奈会突然开口剖白内心,愣了一下,下意识把剩下的雪糕一口咬了。冰冰的雪糕塞满了整个口腔,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白雾。“为什么你不跟着妈妈?”
祝文颐父母同样离异,而她和弟弟都被判给了妈妈,因此下意识以为在所有的离婚里,孩子都是跟着妈妈的。那贺林奈为什么没有跟妈妈在一块儿,而且为什么自己来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见过贺林奈的爸爸?
贺林奈直勾勾地盯着祝文颐,手里的雪糕因为无人照料,已经融化地失去了形状,流得贺林奈满手都是。
“我妈不要我。”
啪嗒,白色而粘稠的液体滴到地上。
“我爸爸出车祸了,还没死,我妈妈就跟他离婚了。他们让我选跟谁,我选了妈妈。我妈妈结婚了,新爸爸不喜欢我,就把我送回给爷爷奶奶了。可是那时候我爸爸已经死了。”贺林奈慢条斯理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着,因着语气和表情过于置身事外,祝文颐一瞬间有点想反问:真的吗?
真的吗?
祝文颐想起了半年前,母子三人刚刚来到贺家,自己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就是怕贺家人不喜欢自己,要把自己送到福利院。她担心了这么久,但这件事终究没有成为现实。她羡慕过贺林奈,只有像贺林奈这样留着贺家血的孩子,才能任性地作天作地,连砸了别人脑袋也不怕。
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担心的东西,贺林奈已经经受过一遍了,她已经被抛弃过一遍了,还是最亲的、最不可能抛弃自己的妈妈。
“离婚的女人没一个是好人!”贺林奈突然恨恨地说。
“不爱那个男人的话,为什么要跟他结婚!不爱小孩子的话,为什么要生下来!又不是我想被生下来的!早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才不想出生呢!离婚的都不是好人!再嫁的不是好女人!”
骂着骂着,两行眼泪突然从眼睛里爬了出来。贺林奈抬手去抹了一把,把黏乎乎的雪糕摸到脸上去了,成了一张花猫脸。
贺庆春带着贺林奈出车祸的时候,血流了满地。贺林奈都吓得尿裤子了,除了满眼的血以外只知道哭。医院说贺庆春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性,贺庆春对她道歉,流着泪说“对不起林林,我不该带你去游乐园”。贺林奈不懂事,不知道如何分辨愧疚与自责,只知道车是贺庆春开的,自己差点死过去,竟然真的以为是贺庆春的错。所以在协商离婚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着妈妈。
谁叫你不好好开车的。小孩子不懂得人在天灾人祸面前的无力,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贺庆春,毅然决然地选择跟着妈妈去了新家。
可新家新家,加了一个“新”字,家就不是家,妈妈也不是妈妈了。新爸爸不喜欢孩子,自己在那里呆了不到一个月,却好像坐了十几年牢房一样。倒不是说虐待或者暴力,只是那种态度就足以叫小孩子切实地懂得了“寄人篱下”——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这个词。再后来,自己就被梅伊岭给送回贺家了。
贺林奈这时候觉得,开车开出车祸的爸爸并没有错,错的是妈妈,六一回娘家的妈妈,再婚的妈妈,和抛弃了自己的妈妈。
全都是妈妈的错。
梅伊岭把贺林奈送回来的时候,叮嘱她要当个好孩子,那她偏偏不要听话。
所以才成为了现在的贺林奈。
贺林奈的世界观简单得很,就这样给梅伊岭盖棺定罪,同时给所有抛下孩子的父母和二婚的父母打上原罪的烙印。
所以才针对祝家母子三人。
“谁说的!我妈妈是好女人!”祝文颐喊道,她从好久以前就想对贺林奈说出这句话了:“你凭什么说我妈妈是贱人!”(PS:复习的同学可以翻到第三章)
“不离婚的话我跟弟弟可能就死了!”祝文颐说:“我爸爸是坏人,他一喝酒就打妈妈,有时候还打我和弟弟。我求他不要打弟弟,他就拿鸡蛋往我头上敲,头发上沾了鸡蛋真的好难洗,眼睛也好疼……妈妈一说要跟他离婚,他就往死里打妈妈,妈妈就求饶,说再也不想着离婚了。他怎么不去死啊……”
“我特别想他死,他死了就不会打妈妈了……”祝文颐说着,情绪也低落了下来:“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拿了一把刀,趁他睡着的时候想杀了他,结果被妈妈看见了。”
贺林奈吓了一跳,她叛逆得不行,把自己爸爸妈妈恨了个遍,做坏事的时候爷爷奶奶还拿她没办法,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家里还藏着一个更狠的角色,看向祝文颐的眼神都变了。
祝文颐说:“你妈妈抛弃了你,是个坏女人,可我妈妈不是。你再这样说她,小心我……”
她话没有说完,用意味深长的表情暗示补足后半句话。贺林奈想起来斗殴那天的事情来。郑瑶抓着祝武凯,祝文颐没有丝毫犹豫,就提着板砖不要命似地砸上去了。这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软弱又爱哭的祝文颐吗?
这表情转瞬即逝,祝文颐立刻又露出一个笑容,说:“你妈妈是坏女人,那我把我妈妈借给你好不好?”
贺林奈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这时候身后却传来梅伊岭的声音:“林林,过来,我跟你谈一谈。”
两个小孩子同时回头,看见梅伊岭站在不远处,仍然是那样冷淡又冷艳的样子。
☆、无条件宠爱
贺林奈没有动。
梅伊岭继续道:“林林,过来。”
梅伊岭的语气已经变了,纵使贺林奈已经不再熟悉自己的妈妈,她还是知道,梅伊岭生气了。她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
祝文颐仍然蹲在地上,说:“李双全出来了,或者他爸妈出门了,我就告诉你。”
贺林奈这才放心地跟梅伊岭“谈心”去了。
可跟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谈心的呢?
梅伊岭在镇政府门口的健身器材处停了下来,那时候刚开始倡导全民健康,政府置办了一批器械,又得防着没底线的贼,因此索性放在自家门口了。小时候贺林奈格外喜欢来这儿,可现在她已经不喜欢了。
梅伊岭坐在一张桌子前边,一开口就是:“我知道那事不是你做的。”
贺林奈心里一惊,忽地抬头看向梅伊岭。梅伊岭有些疲惫地笑了笑,说:“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懂你呢。爷爷奶奶一说那情况,我就知道不是你了。”
梅伊岭摇了摇头,说:“林林,你不敢做这种事情的,你怕见血。”
贺林奈闻言嘟起了嘴。
的确,自从贺庆春车祸之后,贺林奈便一直怕血,甚至害怕任何可能跟“死亡”沾上关系的东西。带她去新家的那一个月里,她甚至一见到肉食就哭,这也是“新爸爸”不喜欢她的一个点——因为她的存在,全家都只能跟着吃素,偷偷吃都不行,贺林奈鼻子灵,闻到之后会吐的。
这种心理性过敏过了好久才缓解下来,梅伊岭以这个作为判断的依据,倒也不算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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