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结喘了口气:“没事。”
而后他的目光移向桌上那只空的药瓶,虚弱地开口:“我明明亲眼看你喝下去的,为什么你还能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种事?”陆小凤快急疯了,连忙转头去找平一指,却见对方站在床边一脸不解、兴奋、激动地观察花满楼。
他急切地唤道:“神医,你快过来瞧瞧!”
苏结挣扎着站好,将那个小药瓶拿过来仔细看了几眼,然后在瓶底发现了一个小孔,他扯了下嘴角:“果然是陆小凤,我真的应该把你直接扔出去的。所以你为什么到最后才不装了?”
陆小凤苦笑:“我一开始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知道的时候想阻止也晚了。”
他说着试图去扶身形不稳的苏结,却被他躲开,苏结又捂着嘴咳出几口血,然后极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平大夫,我们该走了。”
平一指这才走过来,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他会那样一定是你的原因对吗?”
苏结淡淡回答:“是与不是,回去之后你可以自己探查。”
“你这样真的还能活一年?”平一指迟疑地看着他问。
苏结笑了笑:“我是个守信的人。”
“我先帮你看看。”
平一指说着就要来搭他的脉,却被苏结再次避过,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这时陆小凤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你是不是怕花满楼见到你现在的样子?”
苏结没有否认,他依然笑着:“我现在的样子又不好看,当然不希望被他看到。”
虽然花满楼看不见,但他的感知比任何人都敏锐,所以苏结更加不能留在这里。
陆小凤冷冷地说:“你这是在逃避。”
“随你怎么说。”苏结不欲继续与他争辩下去,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
陆小凤又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花满楼醒过来以后会有多失望?”
苏结眼前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我会向他解释清楚的,但不是现在。”
“是吗?”清润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苏结顿时僵在原地,随后身影摇晃了一下,他立刻伸出扶住了门框,然后缓缓转过身。
花满楼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起身下床向这里走来,中途愈发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到苏结面前朝他肩上摸去。
“别……”苏结见到他醒来本已是心慌意乱,何况因为身上的剧痛反应力也变得有些慢,没有来得及避开花满楼的手,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花满楼摸到了一手潮意,他还要再摸,却被苏结抓住了手,他的力道很轻,手也在发抖。
“你怎么了?”花满楼再难保持平静,急切和慌乱占据了心扉,他突然恨自己是个瞎子,看不到面前之人现在的模样,受什么样的伤,才能让厚重的冬衣都被鲜血浸透?
看着他的模样,苏结突然觉得有些忍不下去了,他眼中掠过一丝水光,轻声说:“花满楼,我好疼。”
粉身碎骨一样的疼。
疼痛这种事向来都是只能忍耐,无法习惯的,哪怕以前经历过无数次也一样。
花满楼从来没有听苏结说过这么脆弱的话,他也本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这种话,所以当这几个字猝不及防地入耳,竟让他的心瞬间感受到比蛊虫噬心还要剧烈的疼痛。
“哪里疼?”他想要去探查苏结的伤势,却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焦急地去摸他的脸,却摸到一片冰凉。
“其实也不是很疼。”苏结缓缓低头,靠在花满楼的肩上,他已经没有强撑着离开这里的力气,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就是有点累,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终是舍不得花满楼为自己担心,虽然的确会受点罪,但还不至于连命都丢掉。
花满楼下意识去探他的脉象,手指却猛然一颤。
他什么也没有摸到。
“苏结?”他轻轻唤了一声,这次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花满楼侧首看向自己的肩膀,可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绝望又死寂的黑暗。
他伸手将那没有温度的身体温柔地抱进怀里,轻声道:“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他多希望这次苏结也不是在骗他。
温热的液体从空洞的眼中落下,然后忽然之间无边的黑幕像是被什么撕开了一隙裂缝,一点光明如黎明时的第一缕晨曦,跃入他的眼底。
☆、第 60 章
四月初始,春风拂绿江南,万物复苏,飞燕衔泥,百花争艳。
这个时候的江南无疑是最美的,不但能吸引无数的文人墨客为她写诗作画,还能安抚失意疲惫之人的心神。
例如陆小凤。
继银勾赌坊案之后,前不久他又端了幽灵山庄,至此哪怕是精力充沛的陆小凤也对这个江湖感到了一丝厌倦。
他不明白为什么麻烦总是喜欢找上他,正如他想不通为什么每一桩麻烦背后都有他朋友的影子。
幸好,并不是每一个朋友都这样。至少他还有一位挚友,哪怕他被再多的朋友背叛,只要一想起这个人,他就永远不会对“朋友”二字失望。
陆小凤喜欢江南,因为这里繁华又多情,景美人更美,是所有浪子魂牵梦绕的温柔乡。但这都比不过他面前的这座小楼,和楼上被鲜花环绕着向他看过来的温雅公子。
是的,看。
他站在小楼下的门口与二楼的花满楼遥遥对视,那双眼睛清辉流转,像是铺满了日光的湖面,澄净清澈又带着温柔暖意,仿佛能洗涤世间一切阴晦。
陆小凤与花满楼相交近二十年,也曾想过如果对方没有失明,会拥有怎样一双眼睛,如今所见与他当初所想分毫不差。
他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他挑了挑眉,露出惯有的风流不羁的笑容,向小楼上的人招了招手。
花满楼便也笑了。
陆小凤脚步轻快地走进门内,立刻被园内繁花迷乱了眼,他总觉得如果江南有十分春色,那有花满楼在的百花楼应能独占三分,只是今年的花似乎比往年开的更好、更美,光闻着花香他都觉得自己快醉了。
等入了小楼浓郁的花香才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略带苦涩的药味,这味道已经萦绕这座小楼数月之久。
想到原因,陆小凤心中不禁有些沉重。
等他上到二楼,便见花满楼正拿着水壶小心地给一盆兰花浇水,兰花纤长的叶片翠绿欲滴,几朵含苞欲放的嫩黄色花苞点缀其间,充满了勃勃生机。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咳了一声:“花满楼,你就是这样招待朋友的吗,我还没有一盆花重要?”
花满楼微微一笑:“我这百花楼你何处做不了主?还要我招待你?”
“好啊。”陆小凤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既这么着,我就算把你这里的好酒喝个精光,想必你也不会怪我。”
花满楼的笑容带上一丝无奈:“我这里何时存的住好酒,我哪怕藏的再好也逃不过你的鼻子。”
陆小凤闻言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然后目光转到被花满楼精心呵护的那盆兰花上,越看越觉得熟悉:“这……难道就是苏结送你的那盆?”
“不错。”花满楼轻轻抚过兰花的叶片,神色既温柔又带着一丝忧愁。
陆小凤默然片刻,问道:“他还是没醒么?”
花满楼点了点头,神情黯然。
陆小凤见他这样,心中也不好受,便道:“我去看看他。”
“好。”花满楼将那盆兰花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然后带着陆小凤进了卧房。
整个卧房内都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却洁净明亮,桌上还插着一束怒放的鲜花,生机盎然。
苏结安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似乎消瘦了一些,脸色苍白,依旧没有半点血色,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让人难以分辨床上的人是生是死。
他已经这样昏迷了数月。
这样脆弱又命悬一线的模样实在令人忧心,对花满楼而言也是一种折磨,只是至今为止他们也不知道苏结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
陆小凤记得那天苏结出去之前还是好好的,拿了东西回来后就出现了异常,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苏结的伤势会那么奇怪?
更确切的说,诡异。
后来他们发现苏结的一身衣衫都被鲜血染透了,可是浑身上下却找不到一个伤口,而且他的五脏六腑都碎了,也没有心跳脉搏,却匪夷所思的还有一息尚存。
要不是他和花满楼拦着,平一指兴奋得差点当场把苏结切开来看看。
而且,陆小凤看了花满楼一眼,花满楼的眼睛突然复明绝对与苏结脱不了干系。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换成任何人都该必死无疑了,可是数天后他却开始慢慢好转,只是脉象越发诡异,时有时无,让人摸不着头脑。
想到这陆小凤问花满楼:“他最近的情况好些了吗?”
花满楼除了偶尔放松片刻,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苏结,自然对他的情况一清二楚:“脉象虽然弱却已稳定,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