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先生脸色凝重:“是心脉受损之兆。”
心脉受损?这足以要人命!
苏结心中发寒,几乎无法维持住冷静,幸而他并非常人,无数次生死间游走的经历足以让他的理智经受住任何考验。
花满楼变成这样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他的目光在酒杯上一掠而过,然后倏然如利剑般刺向那几个苗人女子。
“你们身上用的什么香?”他的语气很淡,一双眼睛像却是无底的深渊,漆黑又冰冷,没有半点感情。
这副模样通常只会在走到绝境,生死一线时才会显露。
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几个苗女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走了出来,她的面容甚是艳丽,顾盼抬手间媚态横生,眼眸像是秋天的碧水,又潋滟又多情。
她看了花满楼一眼,眸光闪了闪,然后娇声笑道:“这位公子,你看咱们这身打扮,能不能猜到咱们的来历呢?”
她的声音更胜于她的容貌,娇柔婉转,荡人心魄,然而苏结丝毫不为所动,他淡淡道:“苗疆五仙教?”
五仙教本名五毒教,教中多为苗人,善使毒虫蛊虫,手段诡异莫测,常常令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
女子点了点头:“不错,所以咱们身上的香,当然是虫香啦。”
苏结:“虫香?”
“对呀。”女子笑道:“咱们平时炼制蛊虫,驱使毒物,都要以这种香为引,你瞧。”
说着翻转手臂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片刻后一只婴儿拳头大的毒蝎子从她袖管中爬出来,一路爬到她的掌心,然后安安静静地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随后又相继爬出一只蜈蚣,一只蜘蛛,一条两指长的小青蛇和一只小蟾蜍。
这一幕足以让任何人看了头皮发麻,女子却笑魇如花,甚至抬手怜爱地抚着掌心的蝎子。
苏结抬手摸了摸花满楼的脸,却摸到一手冷汗,这实在让他心惊又心痛:“为什么他闻到你身上香气会变成这样?”
女子想了想道:“你且解开他的衣襟看看,心口是否有虫线。”
苏结闻言立刻挑开花满楼的衣襟,见他的胸口竟有十几根细如发丝的红线,像是细微的血管,然而细看的话却能发现这些红线如活物般会动。
还不等他发问,女子哎呀了一声,惊诧地说:“竟然是噬心蛊,这种蛊虫可是很难炼成的。”
苏结只关心一件事:“如何解?”
女子摇了摇头回答:“无解。”
苏结:“我不信。”
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他握紧花满楼的手,花满楼强撑着疼痛对他笑道:“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苏结低声道:“你别说话,好好休息。”
花满楼道:“和你说话,我便觉得没那么疼了。”
苏结闭了闭眼,心中的难过和愧疚简直无法言说,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最终他说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林仙儿恨的是他,本与花满楼无关,而他最大的错误,就是让林仙儿活到了现在。
如果说在公孙大娘身上栽了跟头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大意,那么对于林仙儿就是完全的傲慢了。
就算看透了林仙儿的本性,他也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甚至能够将她的算计当做是在增添生活乐趣,却忘了他身边的人并不像他一样无坚不摧。
他早已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朋友,也有了恋人,不该再事事都任性妄为,只以自己的喜好为乐。
他轻柔地拭去花满楼额上的汗水,郑重地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花满楼叹了口气:“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喜欢听你说这样话。”
花满楼从未觉得有谁对不起自己,也不觉得被人连累是件坏事。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连一个能够连累自己的人都没有,岂非也是太过可悲?
苏结勉强笑了笑,坚定道:“我一定会救你。”
说完他看向那名女子,执拗地又问了一遍:“这蛊要如何解?”
女子看了他一会,袖子一挥收回了所有毒物,然后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噬心蛊本来是咱们这些苗疆女子专门用来对付负心人的,当然是无解的啦。蛊虫入体之后会迅速游走到心脏,然后像草木扎根一样将触须延伸开来,这个过程被寄生的人不会感到任何痛苦,身体也不会有任何异样。直至蛊虫成熟或者被人驱动,中蛊人心口会出现虫线,然后蛊虫就会开始慢慢蚕食中蛊之人的心脏,全部吃完以后蛊虫才会破体而出。”
“而且啊。”女子神情惋惜地看了花满楼一眼:“就算强行将蛊虫引出来也是于事无补,因为被噬心蛊寄生过的心脏早已是千疮百孔,蛊虫一离开,人会死的更快……唉,可惜了这么一位俊俏的公子。”
苏结却没有就此罢休,敛眸沉思了片刻,然后平静地开口:“那就换一颗心。”
女子闻言咦了一声,露出惊讶表情:“原来还能这样做,可是心一摘下来人不就死了吗?”
这时梅大先生突然开口:“有一个人或许能做到。”
在苏结看过来的目光里,他缓缓吐出三个字:“平一指。”
杀人名医平一指,每救一人,必杀一人。
下一秒苏结的手被紧紧抓住,花满楼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改变的坚定:“不行。”
苏结沉默了片刻,小声道:“我不能让你死。”
花满楼认真道:“有些事,纵然是死我也无法答应。”
然后他们便双双陷入了沉默,这沉默仿佛一场拉锯,只看谁先退让。
而花满楼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退让,因为无论是获得一颗心脏,还是请杀人名医出手,都完全逾越了他的底线。
关于这一点,苏结再清楚不过。
他看着花满楼,只见那素日温雅柔和的眉宇间此刻却是如磐石般的坚定。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遮住那清俊如画的眉眼:“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情。”
感觉到身旁之人慢慢放松下来的身体,他蓦然出手点住了对方的穴道,然后伸手接住花满楼软倒的身体。
“可我一定要救你。”
☆、第 56 章
世上的事十之八/九都不能如人所愿,而现在苏结就要做那个不如花满楼所愿的人,因为他绝不可能让花满楼就这样死去。
他整理了一下花满楼的衣襟,然后抬头问好奇地注视着他们的苗疆女子:“他能坚持多久?”
女子笑着回答:“短则一月,长则半年。报复那种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当然是希望他受的折磨越多越好啦。”
一个月的时间对苏结而言已经完全足够。
“多谢。”
“原来你也会道谢。”女子格格一笑,声如银铃:“我叫蓝凤凰,你可别忘啦。”
苏结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花满楼离开。
他并没有回百花楼,而是送花满楼回了花家,在那里他既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亲人陪伴,是目前最好的去处。
这是苏结第一次登花家的门,花满楼出了这样的事,花家自然是人仰马翻全都心急如焚,可是作为把花满楼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苏结却并没有受到什么责难。
花如令甚至发自真心的夸赞他:“原来阁下就是苏公子,果然像七童所言,风神秀异,品貌非凡,七童能得公子这样的人相伴,老夫也甚感欣慰。”
苏结笑着给花如令拱手行了一礼:“花先生过奖了,能与花满楼成为朋友,是苏某的荣幸才对。”
花如令摸着长须意味深长道:“只是朋友吗?”
苏结:“……”
面对花如令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苏结对这里的世俗观念还是有所了解的。男风雅事不足为奇,民间甚至有契兄弟一说,但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世人硬是能把这两者区分成互不干涉的事情,可谓既宽容又苛刻。
然而花满楼是一个何等洁身自好又真诚纯净的人,他绝不可能做出一边与苏结交好,一边娶妻成家的事,这一点作为父亲的花如令应该比谁都清楚。
苏结开始思考如果花如令提出反对意见,他该用什么筹码才能打动对方。
花家已经富有到能够视钱财如粪土的地步,想来他就算送上世间所有金矿,对方说不定也只会以为他是在拿钱侮辱人……吧?
真是俗不可耐。
或许他该问问老先生想不想当个异姓王什么的……
还是庸俗。
再不然让老爷子健健康康活到两百岁寿终正寝?理论上来说人在最理想的状态下能够活到一百五十岁左右,如果再加上一些绝佳的辅助手段,活到这个岁数并非没有可能,至少对苏结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他陷入沉思,感到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早知应该问问花满楼他家中长辈的喜好。
他毕竟没有半点送礼的经验。
他垂眸安静地纠结不语,花如令却以为他是被自己的直白吓到,叹息一声:“七童虽性情温润端雅,却素来极有主意,他的眼睛看不见,当初我们谁也不同意他搬出去一个人生活,结果没有一个人能劝得住他,反而都被他说服了。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一定能够过的很好,所以我这个做父亲的从不干涉他的选择,只要他开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