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也好,家也好,由盛而衰,衰而奋起,这些都是正常的现象。
抬手摩挲了一下最后的一片落叶,指尖相触时带着轻微的粗粝,还有丝冬日的冰冷,并不像上好的锦缎,那般柔滑,可偏偏贾敬觉得此刻他有些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像是在摸着自己听到众多骇人消息后,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除却那些真天生圣心,爱国救民的,哪个男人都抵挡不住权、欲二字。
首辅算得了什么?
他贾敬凭什么要甘居人下?时时刻刻提防算计着一切?
可到底……
贾敬思绪骤然而断,被寒风吹拂的有些泛紫的面庞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欢快跑过来的贾珍,耳畔猝不及防的响起了贾赦难得结结巴巴的话语—
“你出孝后便出家……闭门不见……跪地恳求……性情大变……父子关系冷淡,惜春出生,大嫂亡故,你未解释缘由,父子关系彻底崩断。”
就像钝刀子磨着肉块一般,疼痛却又无计可施。
贾敬眼眸闪了闪,修长却因裸露在外有些青紫的手缓缓松开,看着树叶猛得一下子随风飘走,销声匿迹。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山。”贾敬在心理念了一句,压下心中的躁动不安,无可奈何的开口:“你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沉稳点?”
—比起权、欲,他更想亲手抓住幕后敢盗取贾家气运,敢将他贾家视为棋子,离间他们父子关系的一群人。
是鬼杀鬼,是神那就诛神!
浑然没察觉到贾敬眼底翻腾的弑杀之气,贾珍扬了一下手中的拳谱,拍拍胸膛,“爹,我可是特意来请教您拳法呢,我真会主动学习了。这还不沉稳啊?”
“能坚持一个月?”
“当然。”贾珍讨好的笑了一声,“爹,我坚持了过后,就是年底了,有好多热闹的事儿,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爹,不但是我,娘也好久没有出去过了。”
“爹。”
“……看你表现。”
“我就知道爹你最好啦!”贾珍心满意足,搀扶着贾敬胳膊,“爹外边风大,您进屋摆姿势也一样好看的,还暖和。”
贾敬笑了笑,看着依旧如同往昔,没有被退婚一事影响到的儿子,抬手揉揉贾珍的脑袋,带着分无奈与宠溺,“你呀,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他希冀孩子沉稳,但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拔苗助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宁府这边父子俩此刻其乐融融,而荣府里,被赶回去的贾赦哀怨无比托腮叹气,愁的不得了。
“敬哥果然是犀利哥,一针见血的。谭老板啊,你说我吃核桃补脑来得及吗?”贾赦非但吃饭的时候愁,等到了晚上,还得拉着谭礼聊一聊。
结界依旧定在床上。
听完贾赦转述的话语,谭礼瞧着人耷拉脑袋的模样,想了又想,婉转劝道:“你也还是有些天赋的。”
“诸如?”
“会活学活用。”许是贾赦猛得抬眸时候那眼睛太过明亮了,亮的让人不舍得调侃戏谑,谭礼认认真真想了想贾赦的优点,笃定着举着例子来表扬:“把工作方法用来分配食物该怎么吃,什么时候吃。用番茄APP定时,准时做眼保健操……”
闻言,贾赦: “好了,别损我了。”扎心·jpg
“不是损你。”谭礼神色忽然肃穆了几分,耐心无比解释道:“只是想说你,一件事,如果你在意,便会非常的自律自觉。哪怕是个鬼,也要约着去全身美白刮个腿毛。但若是你不上心,天塌地陷了,也不会管。”
“我就是想说,这……这份心能够用到正道上来多好。”谭礼说到最后,带着无限的惆怅。三个月,贾赦光护肤美妆花的钱,够别的妖北京买套房了。
也就是他原型好,木屑也能算钱,才如此财大气粗。
“可什么又叫正呢?”
到底是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世界,现今又是待他的床上打的结界,而且他又将一切如实告诉了贾敬,这些都给了他贾赦无比的安全感,让他不像刚开始知晓自己是个鬼,是个书中鬼,而彷徨不安。
有了底气,贾赦说话也直白了些,黑漆漆的眸子定定的看向谭礼。难得跟人吐露心声,贾赦道:“谭老板,有没有打过基三听过战歌《杀伐》了?你们现代人都会问什么是正什么是邪。我……好看你表情,就知道你一个没有夜生活的老古板没听过,我给你唱一遍。”
说完,贾赦也不管谭礼态度如何,忙不迭清清嗓子唱了起来。在现代,他可是麦霸,可喜欢唱歌了。
【“……笑千古说邪魔,胜者为真,负者何假……纵我满身罪孽,也绝不会怕……以杀止杀,屠出个真假……血染山河换一个天地无暇。】
狭小的结界内飘荡着令人热血沸腾,亢奋作战的歌声。谭礼静静的看着沉浸在一展歌喉中的贾赦,眼眸彻底一黯。
作为贾赦的宿主,他其实听人唱过好几遍了。有时候贾赦聚会喝醉酒了,还是他去领酒鬼回来的。那时,贾赦就抱着话筒不肯撒手,鬼哭狼嚎着。十次去,五次《杀伐》,三次《青春舞曲》,两次《小龙人》。
诚然,哪怕醉了,贾赦唱歌还是不算多难听的。更别提眼下,贾赦清醒着,还带着笑意,这声音恍若天籁。
可偏偏如此反有种让人渗透骨髓深处的冷意。
“贾恩侯,一念成仙,一念成魔。”一曲终了,谭礼一叹,也坦诚无比的问道:“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
贾赦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唇角带着抹微笑,“所以说要补脑子,我真不知道。也许是当年磕坏了。哪怕我夺权,成了贾家名正言顺的实权家主,可也没有那些重生虐渣小说里爽爆了,要痛打落水狗的快感。而且那么多重生穿越小说看下来,我也知晓要保住狗命,一定不能吐露任何的秘密,否则没准被人拆了研究。但……但说一千道一万,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边说,贾赦调整了一下靠枕的姿势,慵慵懒懒的开口:“当然,你说得也没错,我这个人如今骨子里,对于世上那些大道理都挺反感的,拒绝正能量。”
虽然模样是漫不经心的,与其却是不容反驳,甚至还有几分警告的意思在。
见状,谭礼简短的应了一声,“嗯。”
贾赦闻言疑惑的看了眼,又歪歪头侧眸看着垂头,看起来有些颓然的小树,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语调显得八卦一些:“我这样会不会阻碍你历劫成功,升职加薪,当妖怪局老大?”
闻言,谭礼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耻了。这些话语字字恍若斧头,一下又一下朝他砍过来,可他却不像逃,想要将这些疤痕留在身上,时时刻刻告诫自己。
贾赦明明心肠柔软,甚至稍稍用套路欺骗一下,便能够上钩。
他不知贾赦种种,又未亲身经验过他的遭遇,何来的资格站着说话不腰疼?
“没什么。”谭礼忽然间也不像说些其他,也用最寻常的调侃回复道:“遇到你,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凶险最刺激最……”
低声轻叹了一句,谭礼忽然有些心虚,不敢去看贾赦,声若蚊蚋,几乎只唇畔间微微张合了一下:“最美的意外。”
贾赦看着那几乎消音的字,磨牙,“最什么啊?你说话说一半?我又不懂蠢语。下一次我让敬哥给我个会传统技艺的。”懂唇语!
“多让你好好学习,都会一门技术了。”谭礼回过神来,特肃穆道。能不美嘛,花得可都是他的钱!
没错,一定是这样子的!
“你……”
“不提其他了。你眼下且把家务事处理好。”谭礼一半转移话题一半也是为了提醒贾赦:“你既然是家主,就有自己的责任与担当。明日我也会辞行,继续探索本地的玄门。”
“辞行?”贾赦语调变了一下,不开心:“为什么啊,那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别走啊,谭老板。探索玄门而已,我们贾家不是有个大名鼎鼎的活神仙张道士?原着认证,用了老大篇幅,比介绍女主角他爹还多。再说了,我跟国清寺古今观的一把手关系其实都不错的。”
“玄门虽然不是三六九等,却也有歪门邪道的。”谭礼面色沉了沉,“这些事情,需要我自己亲自去探索发现。”
“可……可那也不能走啊。”贾赦靠近谭礼,认真无比:“万一又发生我被群攻,小命不保怎么办?再说了你现在离开,多引人注目啊。谭老板,就留下呗。一人住好几亩的房子,万一寂寞了,我没准又会作死的。”
说到最后,贾赦还威胁上了。
谭礼看看靠近的那张青肿脸,沉默良久后,还是无力的点点头,“不过要约法三章。”
“好!”
贾赦毫不犹豫点点头,约法三章后又跟人统一口供,留下的身份是贾琏的西席,顺带他贾赦想拜师学艺等等,最后贾赦心满意足,送谭礼离开后,入睡。
翌日,贾赦精神奕奕,拄着拐杖先进宫谢了恩,又磕头恳求一番,潸然泪下,最后心满意足带着戴权朝大理寺而去,徒留德嘉帝嘴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