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真田扣了电话说的第一句话是“爷爷出车祸住院了”。
连愣怔的时间都没有,柳忙抬腿跟着真田往家附近的县医院跑,看着前方紧紧攥着拳头的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两人跑到医院,走廊上围了一圈人,最近为大学实习课程忙得焦头烂额的真田弦太郎也在,正扶着母亲的肩膀说着宽心的话。
伊藤静是站得离病房橱窗最近的一个,看到两人进来,便从里面退了出来,眼圈红红的,仍是强笑道:“已经没事了,医生刚刚出来说只是肘骨骨折……”
她看了看咬着牙根把头撇向一边强忍着眼泪的叔叔,压低声音道:“只是以后可能没法拿剑开道场了……”
柳无声上前握住真田的手。透过看护病房大大的透明玻璃,真田正胳膊被吊起,已经打上了石膏,下巴上也缠了绷带绕头一圈,脸上有被玻璃渣子戳伤的痕迹。
“留个人在这守着就好,别一满家子都从这围着,以后有的是时间来医院守着。”真田父亲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才对着家人发话。
真田弦太郎看一眼压根没有挪动步子意思的弟妹,开口道:“今天我跟父亲先从这留着吧,弦一郎和小静现在都扶母亲回家去,明后天再轮到你们。”
真田将柳的手握得更紧,看了看一脸凝重的父亲和哥哥,又看了看哭着的母亲,向伊藤点点头,低声道:“回去吧,我们现在从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平白给他们添乱。”
“我不走。”真田母亲接过丈夫递来的外套披在身上,冲他们摇头,“没事,我从这也有个照应,你们回去。”
真田见父亲点头同意,就没再说什么,没有松开拉着柳的手,用另一只手半扶着伊藤走出了医院。
真田的手劲很大。柳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一时分辨不清他从手上传给自己的情绪中究竟都混杂了些什么。
有不安,有伤心,有痛苦,还有名叫“需要”的情感。柳打量着旁边的黑发同伴,此时完全没有在美术课上两手交握时的莫名紧张。
也许是因为自己知道,他现在用尽全力地攥紧手,需要的恐怕只是一个无声的安慰吧……
回到家中,伊藤拍拍弟弟紧绷的脸颊,一言未发抱着睡衣进浴室冲澡。柳跟真田坐在沙发上耐心等她出来,伊藤很早之前就有这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冲个澡或者睡个长觉。
“父亲事忙,我的剑术都是爷爷教的,”真田沙哑着嗓子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缓缓地在空荡的宅子里扩散,“从四岁零两个月开始,一直教到现在……”
“爷爷对剑术的热爱,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对网球的热爱所能够比拟的。”真田抬眼看着柳,沉声将数字告诉他,“他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那把木剑陪了他六十多年,是这间宅子里资历仅次于爷爷的。”
柳迟疑了一下,缓缓抬手将真田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然后把他的头放到自己肩膀上:“嗯……”
真田闭上眼,沉沉应了一声,喉结微微滚动却不再出声。
伊藤不多时便推门出来,觉察到房间里的沉寂气氛,担心真田会闷出病来,遂故作轻松道:“没事的,爷爷他经历过这么多,没道理晚节不保为这种事伤心成什么样了。”
田中从窗户外探进半个头来,大声道:“一个个哭丧着脸干什么啊你们这是……”他见伊藤怒目张嘴,不待对方开口就抢先道:“一辆大货车装上,人还在就是好事——走,跟着我出去逛逛解闷。”
伊藤静一愣,收回了到嘴的恶语,想了想觉得此人虽然不甚靠谱,此时带着他们出去看看也好,便问道:“干什么去?”
田中一脸神秘地将食指放到嘴边,脸上的笑容透着贼兮兮的味道,在看到伊藤静一脸不耐烦地操起墙上挂着的木剑后,才慌忙抱头躲开:“咱找场子打架去!”
伊藤静重重啐了一口,打开门出去了。
真田看一眼挑起一边眉梢的柳,渐渐坐直了身子,冷声道:“很抱歉,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
柳睁开眼,连连使眼色示意伊藤和田中先走,看两人走远才对真田道:“你不愿意跟着他们一块闹,那我们两个人去酒吧。”
真田听了半天没出声。
柳扯起嘴角看着他耐心等待。跟幸村那次一样,这种时候能哭出来就好。
比起两个人从这里干坐着发呆,还不如去喝点酒,然后窝在一起将心里中听的不中听的话都吐出来,清醒后完全可以把一切都推给“酒后吐真言”。
第59章 醉酒
挑了张居酒屋的干净桌子坐下,柳莲二给两人要了点清酒,想了想又加了几碟菜肴。
服务生眼神怪异地看了看柳和真田身上穿着的立海大校服,却没有说什么,将画了对号的菜单收起来,一转身到后台去了。
不多时酒菜就端上来了,柳很满意自己特意挑选了家生意清冷的居酒屋的决定,将平底杯推给默默不语的真田:“清酒算是最不伤身子的一类酒了。”
说完等了一会儿,见真田并没有接过去,笑着塞在他手里,劝解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稍喝点酒,也算是调节情绪——伯父伯母现在都够忙的了,你要是再抑郁病倒了,他们岂不是要更累?”
真田抬眼看他,深黑色的眼眸在光线不足的屋子里更显得浓黑如墨。柳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真田眼中有些情感在闪烁着,明暗不定。而这些情感却是他现在最不敢面对的。
“立海大学生会主席和组织委员跑到这种地方来喝酒,传出去了真要让人笑死……”真田突然扯动嘴角,勉强做了个笑容出来,知道柳有意逗自己开心,不愿意薄了他的好意。
柳见他如此松了口气,抬手端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真田端起一杯,放到嘴边却久久没有喝下去。
嗯,身为未成年人去来喝酒,跟这木头信封的人生底线违背了太多了,无怪乎他下不了决心……
“过了今天,我们就一块把现在的事都忘掉……”柳侧过身子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只顾低低地笑着,“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咱们算扯平了。”
真田仰头将杯中的液体吞了下去,从未有过的辛辣感觉顺着喉咙一路往下,一直落到肚子里,烧得他腹中生疼。
柳笑着帮他倒上一杯:“清酒的味道比啤酒略重,你又是第一次喝,喝得未免太急了点,当心一会儿都呕上来。吃点菜压压。”
“……莲二你是不是想把我灌醉……”皇帝突然俯到桌上,将两手埋在臂弯间,沉闷闷地问了一句。
柳斜了他一眼,心道这才一杯酒下肚皇帝陛下您老不要这么机警好吧,口中却大方地承认:“是。”
真田“腾”的一下从桌子上起来,皱眉看着他把不语。
柳并不放在心上,低头用筷子拨弄着盘中的炒腐竹,笑道:“等你醉得不行了,就乖乖给我哭出来。”
真田哼了一声,想到现在还躺在看护室里的真田正和外面守着的亲人们,心中一酸,害怕柳看不出对来,忙端起酒杯借机用袖子遮住脸。
“啧啧啧,”实习的服务生跟领班站得很近,看了一会儿这家店今天唯一的客人,忍不住一指从这坐了三四个小时的两只,咋舌道,“我看样子还是国中生,居然来这里喝酒。”
领班随意地扫一眼真田和柳身上穿着的立海大校服,笑道:“无所谓了,现在的国中生不经常这样——我前些日子还听说在隔壁那个酒吧,有一群小痞子跟几个国中生差点打起来,后来不知道让什么人给劝住了。”
服务生想了想,还待说什么,领班已经朝那桌努嘴,示意道:“又喝光了,你赶紧上酒——啧啧,喝得可真不少。”
没能继续八卦下去的服务生将几瓶清酒端上来的时候,真田正跟柳咬耳朵:“小时候我练剑的唯一目标就是打败我爷爷——”
柳看着他只是笑,并不说话。
真田愣了愣,只得老老实实把实话告诉他:“当然,现在打败他也是我的目标……”想了想不甘心地补充:“不过已经不是唯一目标了。”
“嗯……弦一郎你以后要继承真田道场吧?”柳毫不意外地进行猜测,心中想着一个外表老成(真田:……)内心热血(真田:……)的少年,所能持有的理想恐怕就是这类的吧……
已经半醉的国中网球界皇帝很不高兴地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希望可以用我的双手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柳当即笑着给他作思想工作:“拳头又不能解决一切,你真幼稚——啊啊,我说的是真的,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来啊……”
真田抽了抽嘴角——能把这种平时只会在心中小小地嘲笑我一下的话说出来,莲二,其实你也已经醉了吧?
“幼稚就幼稚吧……反正也实现不了……”说到这里,真田有些黯然地扭头,“当幸村在车站晕倒被送往医院,当爷爷受了不能挥剑的伤,我都只能隔着老远的距离看着他们——;莲二,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