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从头到尾也只是望着外面行驶的车辆,没有向幸村那个方向转头。
两人似乎都有着某种难以言明的默契,知道在幸村犹豫着要不要接受手术的时候用一条人命来刺激他实在是不妥当的事,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事情被他知道。
出租车到了地方,柳表示希望司机在下面稍等一会儿,冲真田点点头后,跟幸村往楼上走。
“莲二,你看着我。”柳原本正想着事情,冷不防一直默然不语的幸村突然开口。走在前面的柳停下了脚步。
幸村这个时候如果还没看出他和真田不对是不可能的事情,柳对于他叫住自己并不奇怪,但是幸村说话的语调与声音跟平时一模一样,体现不出他此时的丝毫情绪波动。
柳将手捂住口鼻,狠狠掐了掐自己的人中,才面无表情地转头,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细细观察着他。
幸村脸色泛着惨白,瞳孔涣散着,抬手将他的身子扭转直面着自己:“睁开眼睛看着我。”
柳心中一沉,勉强遮住自己的慌张,低声道:“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还是快点吧,若是迟了,下次请假内村医生就不会这么容易许可了。”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中流露着恳求的味道。
让幸村可以轻易听出不对劲的恳求味道。
“你坐在副驾驶座的时候,盯着后视镜看了足有半分钟,脸色变得很难看——弦一郎期间一直在流冷汗,一路上你们两个都在打抖。”
幸村声音柔和,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完,保持着这个语速补充道:“我不知道从你的角度可以让你在后视镜里看到什么,不过从我座位的角度,却可以从后视镜看到你的面部表情变化。”
他的浅色眼眸中泛出了黑沉沉的色彩。
柳觉出不对,抬手想拉着他快点回房,普一接触,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此时也顾不得别的,一把把人抱起来大踏步往病房走去。
幸村一路上轻轻闭上眼,并未说什么,努力在混沌的大脑中将零星的线索拼凑出来,试图说服自己事实不是他猜测的那样。
柳一脚踹开房门,内村正在里面跟小护士抱怨病人如风筝好放不好收,见他如此大动静地进来,反倒吓了一跳,嚷嚷道:“怎么了这是,公家财产踢坏了还是要赔钱的!”
内村说话时柳已经将幸村放到床上,回过身来略带急迫道:“内村医生,请你帮忙检查一下精市的情况。”
内村收起笑意,见他脸色难看得紧,还以为幸村病发,忙跑过去看,待看清楚幸村此时表情后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莲二,”幸村推开他,望着背过身去的高挑少年,“那么我可不可以这么设想,小手冢跟他的父母亲一块在人行道上走,一边走他还一边拍着皮球。”
幸村抬手将柳往自己这边拉,直到将他按在病床上:“然后他不小心将皮球拍到某个障碍物上,导致皮球滚到了马路上。”
内村忙打发小护士去叫另外几个医生。
“他的父母没有看到这一幕,小手冢就自己跑去捡球——恰巧此时来了一辆车,司机紧急踩刹车却没有来得及……”幸村按在柳脖子上的手加重了力道,瞳孔渐渐汇聚了起来。
柳睁开眼,抬手覆上他几乎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却是沉默不语。
内村看情况猜出了大概,将匆匆忙忙跑进来的一干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幸村的眉毛死死皱成一团,迅速眯起眼睛,将头重重往下沉,音调已经透出哭声:“那么我可不可以说,如果我没有多管闲事给他从车底将皮球捡起来,就不会出这种事?”
真田半倚着医院的墙壁,睁着眼看着柳的背包失神,发了七八个小时的呆却依旧毫无睡意,多次过来表示可以帮他准备床铺的内村见状只得离开了。
医院墙上挂着的大号石英钟的时针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过了表示七点的时刻。
房门终于“吱”的一声被缓慢推开,真田回神,迅速走了过去:“幸村怎么样了?”
柳莲二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关上房门后带着满脸的疲惫一屁股坐到地上,轻声道:“比昨天好了点,不过我看那情形还是没有缓过来……”
真田抿了抿唇,在他旁边半蹲下来:“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学校那里我已经请过假了。”他说完见柳只是摇头,放柔声音劝解道:“别傻了,你总该注意自己的身体。”
柳将他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按下来,枕着他的肩膀,鼻头微微发酸:“你还不是在外面守了一夜。”
真田俯下身子,帮他调整着姿势:“我看你那么长时间还没下来就觉得不好,也没敢给你打电话,就先让司机走了,跑过来后问了门口的内村医生才知道幸村已经知道了。”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柳脖子左侧那个血淋淋的牙印和他湿了大半的左肩,声音渐渐小了。
柳没有出声。
真田干脆也坐下来,继续道:“我们当时的表现露出的马脚太多,幸村本来又是个最心细不过的人,他看出来不对也是很正常的……”
“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就如同我跟精市说这次车祸其实跟他没有关系一样,明明知道是如此,心中却还是难受。”
柳苦笑着,说完又觉得不够,遂小声补充道,“而且精市觉得自己担干系的事情还牵扯了一条人命。”
真田沉默了一会儿,用指腹轻轻在他脖子左侧的伤口上拂过,觉出他下意识地一哆嗦,便知咬得不轻,道:“我去叫内村医生吧。”
他松开搂着柳的手臂,一转头看到角落里闪过一个人影,一愣过后快步往外追去,待看清楚是一个穿着立海大校服的长发女生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收了脚,直接拐去找内村了。
柳看着他跑远,声音尖细地到吸着凉气,抬手摸了摸牙印,疼得又哆嗦了一下,觉得没被咬着动脉实在很幸运。
他被人咬着脖子叼了半夜,期间也不敢打盹,强睁着眼睛挨到天亮,幸村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柳留神看了看,确定他已经半睡过去了,才小心翼翼把他平放到床上,轻手轻脚出来。
柳不确定给幸村挪动身体的时候有没有碰醒他,想来他睡得不会很沉,八成在自己出来前已经醒过来了。
不过既然立海部长没有开口留他,应该是想要自己静一静心,柳便全做不知,也没有问他,就直接出来了。
柳莲二重重叹气,在立海大混日子容易吗,小的有切原丸井需要照顾,大的有仁王柳生不让人省心,老的有真田需要应承,还要做好心理医生的兼职。
他仔细想了想,也想不通自己上辈子明明修的是工商管理学,为什么到了这辈子会无师自通在当保姆照顾人这一方面有了常人难以比拟的天赋。
真田已经拽着内村快步走了过来,见他仍坐在地上不打算起来,便俯身握住他的腰顺势用力:“起来,地下凉。”
内村凑到他脖子边上看了看,咋舌道:“怎么咬成这样了,我先给你清洗一下伤口——不过先告诉你一声,这么深的伤很可能留疤。”
柳漠然应了下来,任他摆弄着,直到脖子上缠满了绷带才反应过来:“内村医生你太夸张了,这种伤哪用得到绷带?”精市看到了一定会内疚的……
内村将他的手拍开,继续自己的缠绕工作:“你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夜没回家,回去后带着这么个怪异的伤,你父母同学知道了会怎么想?”
柳无奈地看向真田,见连他也不自在地点头赞同,只得悻悻道:“那你可别跟精市嚼舌根,还是瞒着他的好。”
“嗯,看你被咬成这样就知道他那时候已经不大清醒了。”内村完成了工作,满意地打量一下,“我只跟他说他神志不清啃了你一口就算了。”
内村说完,脸上的神情一正,明知房里的幸村听不到还是小心地压低了声音:“前几天上面批下来转院手续了,你们能使得上力的就抓紧劝劝他,这次要是不同意以后就算回转了心意也难办了。”
真田跟柳对视一眼,都没有应声。其实原本就难以由他们开口的事情经历了昨天的事之后就更难了吧……柳挥手想要将脑海中不适时冒出来的数据赶掉,不愿意让那吓人的数字打击到自己的信心。
气氛凝重了一会儿,柳勉强笑着打破沉默:“算了,我们从这瞎着急也没有用,麻烦内村医生你帮忙准备个床铺,我躺一会儿,等精市醒了再去看看他。”
他说完见真田张嘴想要反驳,忙快他一步抢白道:“弦一郎你老老实实回家休息一下,今天下午的部活总得有个人去学校看着。”
真田低头没有出声。
柳暗叹口气,只得将利弊一一给他列清楚:“一来,安慰人不是你的特长,你从这里守着也没用;二来,网球部里你我上午不在,他们不定闹成什么样了呢,下午要是再搞失踪,你难道要让桑原柳生来挑大梁?”
真田按住他的肩膀,犹豫着将他往自己怀里搂,埋首在他耳边轻声叹息:“莲二,每当遇到事情,我希望你不要把最重的担子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