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站立起来,总有种莫名的空寂感,轻浮的身躯仿佛在提醒他丢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啊,他心里明白,丢失了什么。不过总还有希望的,只要能痊愈。
隔天去一趟医院的花园能让他稍微轻快一些,小孩子即使生了病也是闲不住的,在花园里跑跑跳跳也是常态,他们很快就和这位漂亮温柔的大哥哥熟悉起来。
“大哥哥就在我隔壁诶!”短发的小男孩坐在幸村身边,晃着腿戳戳他的手臂,“我看见了哟,总有几个人背着长条的袋子站在门口朝里张望,特别是一个高高的大叔,超可怕!你要小心哦。”
“好的呢~谢谢小裕。”幸村笑得很温和,“不过那个袋子叫网球袋,他们应该是我的朋友。”
“网球?大哥哥会打网球哦?”
“是呢,但是朋友们不进来真叫人伤心~所以小裕以后能帮我记一下他们的样子吗?”
“好啊好啊。”
“我也帮哥哥记!”站在凳子上的另一个男孩插话,这算是孩子们眼中了不起的功绩吧?
小女孩抱着脸蹲在长椅边:“哥哥打网球厉害吗?能打退小怪兽吗?”
“我知道!”棕发小男孩得意地扬扬手上不知几个月前的杂志,“哥哥是叫...精市...日本No.1哦!”
“好厉害~”
“一定打败了很多人吧?”
幸村只是笑着,轻轻扶住想爬上长椅的小女孩。就这么聊一聊,给他们讲讲小故事,欢乐的下午时光就过去了。
“下次精市哥哥要来哦,今天的付丧神故事都没讲完呢。”
“好啊。”
“再见~”
幸村朝跑走的孩子们招招手:“啊,下次见。”
喉间发出不成曲却透着愉悦的音节,颤颤巍巍地贴着墙壁回病房,还没到探病的高峰时段,住院区很安静。在楼梯间休息一会儿后,幸村慢慢上楼,垂眸在暂时无人的通道中缓步行走,却在病房门口突然听到金田医生和雅子护士的对话,他疑惑地抬起头。
金田在看病房日常记录,还特地压低了声音:“幸村君啊......这样下去,应该打不了网球了。”
门外穿着病服的修长身形摇晃了一下。左胸中好似有一只大锤重重敲击着,瞪大的眼眶被水汽填满,苍白的脸上被划出两道泪痕。瘦削的身躯因主人的悲怮而瘫软斜倚在冰凉的墙边,缓缓下滑,直至坐在地上。
像在海中抓紧的浮板终于被击碎,一直以来支撑他笑对病痛的理由,消失了。
[好冷。]幸村瑟缩了一下本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身子。或许照他的性格应该平静下来想想对策,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而不是这样蜷缩在墙边抱成一团。
只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如何冷静?还需要去想什么吗?没有放声痛哭已经是他最后的矜持。
那一瞬间他真想不计后果地、疯狂地吼出声来:手术!我要手术!
而后被重新清醒的头脑压下念头。
这么低的成功率,他能如何......相信。失败了,他的父母怎么办?妹妹怎么办?痛失亲人的滋味,他小时尝过,那是被刻在心上的长长的裂痕,哪怕是时间也无法彻底消磨。而且......他怕了。
怕死。好怕啊。
说来真是可笑,四个月前他还在憧憬光明的未来,还在人生的起步阶段,现在却要面对自己性命攸关的问题。
至于瘫痪,这是比......更难以忍受的痛苦,以至于让他拒绝去设想。
他不想选择手术。好讨厌,有弊无利的概率!
夜间不是探视的时候,大多数病人早早歇下,只有值班护士的脚步声偶尔在走廊间回荡。
在网球袋里尘封已久的球拍终于被拿出。银蓝色拍框在亮堂的日光灯斜射下映出崭新夺目的光芒,好似它对主人重新启用的感动与亲昵。
拍柄被细细地、郑重其事地缠上黑色手胶。就像以往那样,只需静静等在一边,然后它就可以和主人上场,一次次完美流畅的挥动,拿下每一分,以向所有人骄傲地炫耀。
幸村摸索着自己的姿态,两脚前后站位且艰难地半屈膝,左臂按记忆中的样子自然斜横于身前,右手握拍。头部仍视前方,整个上身向右后转动舒展开始拉拍,然后引拍、挥拍,想象着网球在身体腰部右前的位置被击中,上身仍顺势带动球拍,击球后手臂放松绕回球拍至左肩上方。
[啊,好难看的正手平击。]
[真想不到这竟然是我的挥拍动作。]
心中的苦涩难言,只能用一次次的挥拍来发泄。
约莫二十多个来回后,伴随几声轻响,熟悉的那抹银蓝色在地上磕碰一下,随惯性与地面摩挲十几公分的长度后,静静躺着不动了。
瘦弱的少年脚趾微蜷几下,盯着他三四步开外的珍宝,心里莫名发堵。
[你...是不是也看不下去...所以拒绝我...]
双腿被意志驱使着要往前迈,却因为勉强了一两分钟的半屈膝而罢工。还好左臂扶着床沿才不至于扑倒在地上,右臂有些酸麻抬不起来。
炽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不远的球拍上,却大概没有比这更让幸村悲哀的了。
他连球拍都碰不到。
这段距离真的很近啊,可是对他而言,好远好远。
水曜日的清晨是个好天气,孩子们还在温暖的被窝里赖着,不过虫鸟早就起来活动操劳了。当然在人们看来则是清脆的啼鸣与灵动的飞行舞蹈。
幸村在花园里闲逛,自然晃荡的左手中那点黄色若隐若现。
园里北侧边上的栀子树叶被冬季寒风横削竖拉,愣是没被吹掉。这天清晨却在枝头摇摇欲坠,大约是昨夜的雨点噼里啪啦,让它坚持不住了吧?
或大或小的风间或刮过栀子树枝,这常绿叶片一瞬之间终于被无形的双手带离它被孕育生长的枝条,在空中挣扎着在母树旁徘徊着,最后无奈地落在地上接受现实。
脸色苍白的少年在园中走走停停好几圈,在路过栀子树丛时松开了左手。
右手上一片青紫,正被医用胶布包裹着打点滴。一向整齐的卷发因被枕头不间断压迫而显得乱糟糟的,而主人却丝毫没有打理的意思,只是双眼无神地躺在病床上呆望天花板。
这是真田新年第一次探病时所见第一幕,他从心底无可避免地燃起怒火。
“Yukimura,你!”[你怎么这副样子!这不是我眼里那个幸村精市啊!]
幸村察觉到真田的怒气,坐起身,不过并没有回应,反而提及真田完全不会想到的事情:“Sanada,部里,临时加一次准正选选拔和排位赛吧。”
“什么?”真田不明白他的意思。
“实力为尊,立海需要一位新的最强者当部长。”
“你在说些什么!立海最强的人就是你——”
“不是!”真田未出口的尾音被幸村打断,“不是我了!”
“你只是病了,Yukimura。”真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因为内心的怒气和担忧,他试图劝慰自己最好的伙伴,“会好起来的,等回归网球部,你仍然是立海No.1,也是全国No.1。”
“我回不去了啊......”幸村脸上的表情扭曲起来,像是想哭,又像要笑,“我打不了网球了。”
“这不可能!”
“我打不了网球——”
阻止幸村说下去的是真田扇向右脸的一巴掌:“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能打网球,剩下的那个人一定是你!Yukimura!”
“你忘了吗?我们之间的约定。你忘了我们要一起称霸全国了吗?你忘了你对我承诺的,会回来的吗?”
“无论对什么,你一定能赢的,Yukimura!”[你是网球场上的“神之子”啊!神之子无所不能!]
【我能怎么办?我连球拍都握不了了!这就是事实啊。】充血的脸颊被右手轻覆住,幸村闭上眼睛,有些委屈,更多的是愧疚。正如真田所言,他失约了。但是,现实不可能因人心所愿而改变。
已经被病痛折磨了两个月有余的少年失去的不仅仅是与网球的记忆,他的棱角锋芒同样在被打磨,哦,或许该说是毫不留情地劈砍,顺带还把心里那团火给刮熄了。
“......我短时间没法回归,这是事实。”幸村选择了稍微委婉的说法,“总需要一位头领的,哪怕只是代理部长。”
“立海的部长只是你。”真田放缓音量,“会好起来的,Yukimura。”
“那就听我的话!”不留余地的命令式语气让真田沉默良久,无法争执。
坚定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这样迷惘懦弱的自己,让真田失望了吧?
[弦一郎......]
真田在部里宣布要选拔出代理部长时激起哗然一片,包括准正选在内。他们在情感上难以认可需要一位代理部长,但是从理性上考虑,这确实有必要。
因此大多部员只是与旁边的同伴窃窃私语而已,并没有过激反应。毕竟准正选们都还没有表示。第一时间想提出疑问的切原被柳拉着堵住嘴。他们明白真田不是会因幸村生病意图“上位”的人,反而会是第一个反对者。他这么做绝对是幸村强制授意,这背后隐含的问题显然比表面“代理部长”选拔更为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