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说,边走在前方为苏夜引路。
苏夜也没有拒绝,他步履从容,就着老者引导的路途走入了这座青玉坛中最辉煌的议事大殿。
殿中金色的大鼎中插上了三缕燃烧着的高香,两侧站立着的是几位仙风道骨的修者,宽阔的正厅之中布置得极为肃穆,浓厚的道韵弥漫其间,最中间的上方是一座雕刻高华的座椅。
这是属于青玉坛坛主的位置。
苏夜在所有人一齐的注视下,自在舒缓地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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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某渡魂仙人(九)
青玉坛作为福地之一,自有其发展而来的历史与底蕴,它有上下两层,下层永为白昼,下层永为黑夜,阴阳分生,有太极化物的独特含义。苏夜在来到这个修仙的门派之后,没有过什么震动所有人的举动,他从青玉坛的外围之中走来,覆盖了原本厉初篁的所有信息,从看守门户的精英弟子,到入门之后所遇见的所有长老,无论是谁,俱都诚心诚意地……恭迎他为沈坛主。
苏夜就这样理所当然,自然而然地坐上了青玉坛中代表了掌门的高位。
下方的几位青玉坛的长老还在不停地争论该由谁来继任新的妙法长老。苏夜稍微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这派别中有多少极出彩的人物,或者说,坐上了青玉坛坛主之位的厉初篁本身就是这块福地之中难得一见的人物。苏夜的“记忆”一闪而逝,那名为“许筠”的尚书之女之所以会兴起求仙之念,说不得也是与当初的自己与厉初篁有关……
因为好奇而降临的仙门弟子,独自一人饮酒赏月的京城才子,还有在门后面偷偷张望的小女孩……那样的过去,清澈纯粹,有着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悠远之意。
只可惜,这样的过去,或许只有当初遥遥憧憬着的小姑娘才将它视作了自己一生所追寻的东西。苏夜按住了扶手,止住了越来越激烈的争吵,矮个子里拔高个子,随手指出另外一位修为更为深厚的女修者,“妙法长老负责的是坛中藏经阁楼的守护与弟子法术的教导,既然你们之中芙云师妹境界最为高妙,那么就由她来继任好了。”苏夜淡淡道。
一直站在外侧没有参与争夺的女修者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师兄……沈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那般深不可测,他墨发白衣,神情淡然,看过来的眼神中心绪平静如波,不愧是当年力压所有的师兄弟,无可否认的新任的青玉坛的坛主……话说,我刚才惊讶什么来着?
这样的念头犹如青烟一般飘散,这位道号“芙云”的女修者保持住了自己最为美好年龄时的外貌,她素袖长衣,长簪绾发,行了一礼后浅浅笑道:“师兄的眼光可真是敏锐,芙云最近刚刚从祖师的手札中有所领悟,稍稍有了些提升,这样的也瞒不过师兄的眼睛……”
既然坛主已经指定了下一任的继承者,之前一直处于争吵之中的长老们,或皱眉,或打量,或不甘,或沉默地扫了一眼他们之中修道年龄最短暂的小师妹,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对于沈坛主的任命提出异议,那位将苏夜引进仙殿的老者也松了一口长气,不愧是沈坛主,那样的气势,只要他还在门派之内,那些性格各异的长老们,统统都会收敛自己的个性……想必沈坛主距离成仙也不差多少了吧?老者十分羡慕地想到,这样的年纪,恐怕会打破青玉坛历史中的祖师记录,真是可怕!
苏夜离开了村庄,去往了青玉坛,这样的变动很快就显现在了陈酒所带领的一群青壮们中间。太子长琴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比现在更加糟糕的境况,数次的渡魂之中,也有过情况危急而来不及挑选身体的时候,他做过乞丐,成为过女子,幼童,残疾,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可以说是自由的,虽有外界条件所限,但依据他的能力,每每都能够很快改善自身所处的环境。
但唯有这一次,他被簇拥着向前,无有离去之法。
“这世道还是不够乱啊。”陈酒坐在客栈的角落里,他的身侧围着的是从跟随者中挑选出来的力壮者,因为太子长琴特意表现的缘故,他已经稳稳地占据了陈酒团体中军师的位置,这样重要的地位,让他得以坐在了陈酒的身边,也是周围人所要守护的一员。
“太平之世可没办法进行换代之举。长琴你也知晓我的志向,”陈酒放下了店家方才送上来的略带浑浊的酒液,意有所指道:“不知可有何教我?”
“乱世的原因有很多,”太子长琴面色淡淡,并不为自己说出来的话感到不适:“但一切总结起来,也不外乎‘天灾人祸’四字而已。”
最初的那一世既深刻又模糊,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位瑶山之上抚弄琴音的仙人了,“天灾我们没有办法,但是人祸却是可以认为操纵的。”
“比如说?”陈酒面上带上了期盼。
“比如说在先帝已逝,皇子争位的此时,”客栈之中出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的客人,太子长琴也不必压低了自己的声调:“因为江山的稳固都系于一家之身,所以在帝王易位的时候,往往就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而这个时间点,也都是那些野心家们蠢蠢欲动的最好时机。”
但是和那些拥有底蕴的家伙们不一样,陈酒“两世”以来,俱都是起于微末的草莽,而草莽之蛇想要化龙,却只能乘乱世之风而上……可如果没有乱世,陈酒也不介意推动一把,制造出一个乱世。
“先帝属意三皇子继位,”太子长琴平静道出自己从一些渠道中得来的消息:“大皇子和二皇子既互相争斗,又一致阻碍三皇子归来,而先帝在世之时也不是没有兄弟,备受太后溺爱的福王同样有志于高位。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我们点燃一颗火星,抛入最关键的地方,就可以让一切都随之燃烧起来。”
“那长琴你所说的关键之处又是在哪里呢?”陈酒噙起笑意来,他伸出右手,似乎是想要为侃侃而谈的太子长琴满上一杯酒液,一道鲜红色的细细的纹路从他的手臂深处探出头来,太子长琴目光划过这一处,一触即离,仿佛不曾察觉到异样,他的神情古井无波道:“当然是福王府。”
“远离京城,他是最容易打开局面的一点,也是我们最容易下手的一点,”太子长琴口中说着分析的话,但掩盖在深深眼眸之中的,却是与之毫无关系的思索。他开始思考自己在这段时间所观察到的变化,越来越多的随从们开始被这鲜红色的荆棘的纹路所缠绕,先开始只是一点,但后来却开始蔓延攀附开来,遮身的衣物已经不足以掩饰这一点了,最严重者,已经有半个脸颊被其所占据了。
但与此同时,他们的力气和体格也越来越强壮,他们的身材变得高大而结识,可以举起比起从前重上十几倍的东西,表情也越来越少,除非是陈酒召来他们问话,否则他们很少再进行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成为了只会走动着的活死人,他们拥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只是这能力似乎也变得更为暴虐,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比起一个猎户与村民,更像是一个百战嗜血的……魔兵!
一想到后面的结论,太子长琴也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当然不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魔”这样一存在在之前自己与那位沈夫子的谈话中就已经被提及,而那个时候,那位可以将一个凡间顶级的修仙者直接化为一副水墨画的“夫子”有过一个猜测,他们的源头,是来自于伏羲所流出来的鲜血。
“……因为一次祭祀能够影响的人不多,所以能够挑选而出加入我们的,只能是那些位高权重,身份可以为我们带来巨大便利的人物……”太子长琴微微侧过头来,想要观察陈酒对于自己提议的反应,这样也能够让他决定是否说出另外的几道策略,但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张面带漠然的脸。
太子长琴的话语顿住了。
那是一种完全不该出现在陈酒面上的神情。陈酒是一个追逐名利地位的野心家,他可以卑鄙阴狠、可以虚伪冷酷,甚至可以卑躬屈膝去为自己想得到的东西谄媚,但不应该是这样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
尤其是他欲望深重,而自己还对他所谓“志向”有用的时候。
太子长琴感受到了压力。
他之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压力了,但这种感觉在近期之内却频频袭上他的心头,先是在那个村子里,而后又是在自己其实并不是很看重的陈酒的身上……他以为他的特殊只在于“沈夫子”对他的布局,还有那被特别点出来的“奇物”。
这样的表情在陈酒的面上倏忽急逝,但那双仿佛能够看透太子长琴内心最深处的冷淡傲慢的眼睛,却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心上,隐约的久远的沉痛就要被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重新勾勒而出的时候,陈酒带上了恣睢的笑声唤回了他的心神:“……福王吗?我们确实可以让他饮下祭祀中的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