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酩细细思索了一番,面露犹疑,“尹公子一番话,确有道理,但……”
“蒋掌柜,实不相瞒,我习武多年自认为能跻身江湖一流高手,可家中有妻子和妹妹需要照顾,才未曾去江湖上闯下名号,想要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尹宿又道,“若今日这生意能谈成,那以后腾云茶楼就是我的老主顾,若是您这儿有何需求,我都优先安排,您可切莫坐失良机呀。”
说话间,他端起了桌上已经冷下去的一杯茶,内力运转间,冰凉的茶杯壁很快升温,失去了温度的茶水在逐渐加热,几个呼吸间就冒出了丝丝热气。
袅袅上升的白雾在冬日里尤为显眼,蒋酩惊讶地看着他轻轻一吹茶水,又是一片白雾升腾。
以内力在瞬间将茶水加热,这种手段蒋酩只在说书先生的口中听过,自己心中还对此嗤之以鼻。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办到呢?
眼下的情形,让他不得不纠正自己的想法,正色道:“尹公子请稍等,我的确没有能耐可以直接做主,幸好此时东家正在茶楼内,我为您通禀一声试试看。”
“多谢掌柜的。”尹宿微微颔首,目送蒋酩离开,往茶楼中央的巨大圆形台子上走去。
尹宿看见他上了圆台之后,径直走到最中央第一排的一个年长者旁边,跪坐下来附在其耳边说话,由于声音太小,以尹宿的好耳力也并不能听清说了什么。
只是蒋掌柜才说了没两句,那蓄着胡子的年长者就皱起了眉头,说道:“蒋酩,有什么事稍后再议,没看见老夫正忙着对诗呢!”
“老爷,这……”蒋酩看了看周围其他人要么在奋笔疾书,要么在盯着纸张推敲遣词用句,只有他的东家面前的宣纸上一片空白,当下不敢继续打扰他,躬身退下。
这山羊胡的年长者正是腾云茶楼的东家,邺城同文学馆的山长陈止。他举办雅集是作为文人的兴趣爱好,从未考虑过盈利,在集会上也时常与各路名家才子切磋交流。还会时常让学馆里的学子前来旁听,或者下场一试,让他们涨涨经验见识。
今日这最后一题,出题人手执一枝梅花放在场中,显然是以梅花为题。这种题目是最是常见,也因为常见,写得多了就再难有更深的感触来增添惊艳一笔。
陈止对自己要求较高,他宁愿一纸空白,也不想敷衍了事。冬日正是四君子中的梅花独占鳌头的时候,他望着最中央的那一枝梅花,脑海中全是支离破碎的词句,难以拼凑出全貌。
直到一炷香的时间结束,他叹了口气,将手中一直未曾落下的笔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眉头紧皱,面色不虞。
蒋酩一直等到最后,见东家这幅模样,叹了口气,对尹宿说道:“很抱歉,尹公子还是请回罢,老爷现在的心情不太好,您的这件事情怕是没有指望。不若,您换个日子再来?”
这是最后一家,明日他便没有空闲再与这些人你来我往地周旋,成与不成就在这一遭了!
尹宿婉拒了蒋酩的好意,直接走到圆台前,拦在了正要离去的陈止面前,露出一个谦虚又礼貌的微笑,说道:“这位可是同文学馆的陈止,陈山长?”
被莫名拦下的陈止抬眼看他,面上的不虞已经缓和,却带上了一些疏离,“你是……”
“在下姓尹,单名一个星宿的宿字,听闻山长文采斐然,乃是一位真正的饱学之士,在下心有疑惑,特来向请教一番。还望山长不弃,赐教一二。”尹宿自报家门,表现得像个充满求知欲的学生。
陈止教书育人十数年,最喜欢勤于思索认真提问的学生,当下眉心舒展,态度温和了许多,点头道:“你问罢。”
此时的尹宿用上了自己最好的演技,表现出一个腼腆又好学的样子,问道:“适才雅集最后一题,见出题人不过是摆上了一枝梅花,在下才疏学浅,猜想应是以梅花为题写首诗罢了。以山长的学识文采,想必并非难事,可山长在做最后一题时面露迟疑,迟迟不肯动笔,在下不太明白这是为何?可是这梅花之中还有别的隐喻题目?”
看尹宿一脸迷惑不解,陈止不觉有些好笑,道:“并未隐喻,只是以梅为题,题词作诗而已。只可惜,我思索半晌,竟一时想不出满意的佳句,到让你一个晚辈见笑了。”
他没有恼羞成怒,或者粉饰太平,而是直言不讳说出了自己确实写不出,尹宿心里给这位山长点了个赞。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掌柜的性子耿直,东家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若以梅花为题,在下今日倒是听闻了一首好句,可否请山长品鉴品鉴?”尹宿确认了陈山长人品还行,打蛇随棍上,开始引出自己的套路。
听闻有好的诗句,陈止果然上钩,拉起他就往圆台上去,一把将人按在了自己刚才使用的案几旁,语气都带着雀跃:“快写出来看看!”
尹宿对这个雷厉风行的山长有点哭笑不得,执起毛笔,在光洁如玉的宣纸落墨成诗。
以颜体楷书写就的词句跃然纸上,陈止先是被他气势磅礴的字体惊艳了一瞬,接下来又被逐渐完整的诗词抓住了心神,紧盯着尹宿握着毛笔的手下,一点都不想错过这首诗书成的那一刹那。
周围本欲散去的文人学究见他拉了个年轻人上来,大部分都停下来想看看什么情况,一时间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雪白的纸张上印着黑色的墨迹,字迹工整漂亮,上面的诗词更是令人想击掌赞叹。
“山外竹篱边,寂寞开无主。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陈止若有所思地念出了纸上的词,一边品味,一边迟疑道:“这对仗押韵,应是词,而并非是诗。”
大渊朝此时已有词的形成,不过写的人少,诗才是最受欢迎的。
尹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么这题只能写诗,不能作词吗?倒是在下会意错了,实在令人羞愧。”
“无妨无妨,雅集并未规定一定要作诗,诗词文章不拘一格,写得出彩才是最重要的。”陈止摆了摆手,眼睛还盯着那张写了词的宣纸不放,“你这首词以梅花感叹人生境遇,实在是难得的佳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山长误会了,这首《咏梅》并非在下所作,只是巧遇今日诸位名士以梅为题,不忍见这样的好词埋没,才斗胆写出,请诸位品鉴。”尹宿不想剽窃古人的诗词,也自认为在文学上毫无造诣,没那么大脸去把这首词据为己有。
编造一个谎言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到时候天天被人拉著作诗写词,写不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没有这个金刚钻,就不要为了装X去揽瓷器活儿。
——以上格言,来自尹·哲学家·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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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竹篱边,寂寞开无主。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改了陆游《卜算子·咏梅》前面几个字,希望诗人大大的棺材盖别掀翻了。
第85章
正所谓‘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被连续拒绝了两天的尹宿没有想到,会凭借一首古诗获得了陈山长的青睐, 成功拿到了第一笔订单。
“你将过世前辈的绝世佳句公之于众, 且不据为己有,我相信你的为人。”陈山长如是说道,命蒋掌柜取来货款交付于他。
拿着银票和购货清单,他在城门外与谢辰汇合, 两人租了一辆牛车回家。他们商议好了要一同坐船南下,青霄可以带上, 追风却不好带走, 牛车里都是买好的马饲料。
等他们走后,会把追风送去赵行家寄养一段时日, 尹小妹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尹宿不放心将家里的一切交给她。房子还没有盖完,赵行和里正答应有空会帮忙监工,让他放心去。
谢辰已经将需要运往江南的货物订好,货船也一并定下,船后天就出发。明日商家会将货物运送至码头,在开船前, 他们需要检查货物, 找工人装船, 确认出发前一切都没有遗漏。
大商行的商船一般不会接尹宿这种小行商的生意, 幸好他们货物不多, 找到了一家主要跑客船的商家,多给了点银子可以带上货物一起登船。
这种船一两个月才会发一次,会在沿途的一些城镇停留,有人下船,有人上船。有点像公交车那种模式,只是停留的时间会比较长一点,客船也会在这些码头添加补给。
其实这种客船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一般水匪喜欢劫货船,油水多又少麻烦。而客船主要是运送两地来往的人,收获不一定有货船多,还容易弄出人命。水匪大多只为求财,劫客船费力不讨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装完货物的第二天,他们准时出发。不算小的客船驶离邺城码头,进入洬江水域,顺流而下。
在船上的生活一开始还挺新鲜,船工们都善于泅水,有些还是渔民出生,会捕鱼,还能做的一手好河鲜。
偶尔他们会趁着船停靠的时候捕点鱼上来,售卖给船上的客官,当然这是一项暗地里的交易,属于船工的灰色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