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妇人一身棉麻衣裙,梳着简单的发髻,将头发尽数盘起,用一根筷子一样简陋的簪子固定住,左侧鬓边戴着一朵粉红色的绢花。
即便是家中贫寒,也竭力将自己打扮地赏心悦目些,才配得上她如花一般的年纪。
她看着路过自己门前的尹宿,眼中浮现出一丝惊讶,直到其背影已经消失在村头都没收回自己的目光。
“尹石头,他怎么会在这里?”她喃喃自语,心中一片疑惑。
为了解开这个疑惑,她没有按原本的打算去地里摘菜,而是先去了一趟村口的大榕树下。
榕树下有一口老井,井水清冽甘甜,常年不竭,村里人都在这里打水吃,妇人们也时常聚集在这里一起做点手工活,说说话。
“哟,这不是魏家的新妇吗?”搬了个板凳坐在树边纳鞋底的女人一抬眼看见了她,捅咕了一下身边缝衣服的妇人。
缝衣服的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嗤笑道:“可不就是她么,前两日三朝回门,清早去,不到午时就回来了。我听说魏家小子没备下好点的回门礼,她娘舅家连门都没让进。”
纳鞋底的女人有点惊讶,问道:“怎么回门是去娘舅家?”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呀,爹爹早逝,娘呢,不是个好的,陷害义子被抓去蹲大狱了。”旁边一位绣花的妇人插话道,“她被托付给舅舅家,舅母嫌弃她出生,又不想养个吃白食的,就随便找了户人家嫁了。”
缝衣服的妇人连连点头,“没错,我也听说了一些,不然长得端端正正的年轻姑娘,又不缺胳膊少腿,哪里是魏家能娶得起的。”
年轻的妇人,也就是魏家娘子一走近就听见了这些声音不小的‘窃窃私语’,她咬了咬牙,假装没听见,笑着走过去打招呼:“婶子们都在忙着做活儿呢?”
“哎,忙什么,就是闲着没事绣点小物件,打发打发日子,贴补家用。”女人们搞不清楚她来做什么,敷衍着说了两句。
魏家娘子不在意她们的敷衍,有些好奇地问道:“方才我见有人赶着牛车,拉了好大一头猪过去,婶子们可曾看见?”
绣花的女人笑道:“那是住在山下的尹家小子,刚在山上猎到的野猪,打算送去城里。”
“他姓尹?”魏家娘子睁大了眼睛,像是有些诧异。
观云村基本以赵、韩、魏三大姓氏为主,外姓只有一两户。女人们还以为她是在诧异这个,解释道:“是啊,我家男人前些日子在帮他修房子,他名字叫尹宿,出手很是阔绰。”
“只是可惜了,长得仪表堂堂,又有钱,居然娶了一名男妻。”
“男妻又如何,你那是没有见识,我那天在他家院子外走过看了一眼,那男妻通身气派不凡,俊美无比,怕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爷呢!”
“公子爷会嫁给一个猎户?”
“这尹家小子敢进无名峰,还能猎到这么大一只野猪,怕也不是普通猎户能比。”
女人们聊起这家外来户总是津津有味,平淡如死水一般的日子,因着这尹家的存在和传闻有了点谈资。
她们聊得兴起,已经遗忘了刚刚还在讨论的魏家新妇,也就没有注意到她面上越发难看的脸色。
尹石头,想不到你将我送去吃苦受罪,自己却悄悄搬了家,享尽了富贵生活,我如何能不为自己讨回些公道呢?!
对此一无所知的尹宿将牛车赶到了邺城,停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后门,敲响了半闭着的门扉。
段氏酒楼号称西南第一酒楼,临水而建,装修精美,以菜品新颖,味道绝佳著称。大渊朝的有钱人在吃食方面十分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材自然是要保证新鲜。
镇上的大酒楼一天消耗不完这么大一头猪,不一定会收下,尹宿干脆就跑的远些,将野猪直接送来城里,以段家酒楼供不应求的生意火爆程度,这点猪肉不在话下。
酒楼的掌柜听闻有人送来野猪,跑到后面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上前抱拳道:“尹公子,您这是何意?”
现在邺城不少人都知道,谢国公因前世子私自成婚一事,与段家闹翻了脸,本是亲戚的两家人如今断绝往来。段家的下人知道的内情更多,对谢家人更是看哪都不顺眼,见到尹宿这个罪魁祸首,更是没有好气。
“段掌柜,我只是单纯来谈个生意。”尹宿见他脸色就明白了情况,“咱们在商言商,这野猪是我今早上山猎到的,不知段家酒楼收不收?”
以纯粹的商业角度来说,段家必然是要收的,经过段家大厨的手做成菜肴,售出能赚近百倍。
段家的掌柜个个都是人精,犯不着和赚钱过不去,不过他心里不痛快,绕着牛车转了一圈,说猪不是活的,没有正常宰杀,影响食材口感等等一堆理由,最后把价格压低了许多。
原本能卖一两七钱多银子的野猪,最终成交价格只有一两五钱。尹宿也不太在意,点点头就同意了。
掌柜的去账房那边支取了银子,一脸冷漠地交给尹宿,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指挥着店里伙计将野猪抬了进去,就关上了后门。
全程被冷漠对待的尹宿翻了个白眼,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牵着牛车走人。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隐藏在酒楼院墙边,一棵大树上不小心露出的黑色衣角。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酒楼,去集市上买了五斤猪肉,两斤排骨,一只烧鹅和一些其他演习要用的食材,这才往回走。等他到了观云村不远处,那如影随形的探子才消失无踪。
还了牛车回到家中,谢辰刚把青霄的鸟窝做好,往里面铺上厚厚的干草,让它能住的更舒服些。尹宿见他要去将鸟窝固定在树上,连忙自己上前抢过来做,他可不敢让媳妇儿带伤去做这种高难度动作。
明明是一点小伤,尹宿这般紧张小心,把他当作易碎品一般来对待,按以往谢辰的脾气来说,他是会十分不悦的。可如今,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还觉得心中有点温暖。
真的很奇怪,他以前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谢辰看着尹宿在梧桐树旁忙上忙下,青霄在一旁树上跳来跳去地监工,心里有些好笑,嘴角止不住上翘。
院子的另一头厨房边,韩桐正在清理青霄捕到的大鸟,他所在的位置离院子门比较近,忽闻一阵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
一抬头,他正对上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年轻稚嫩的嗓音带着女孩子娇滴滴的声调,问他:“这里可是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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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桐:尹宿啊,你为什么不坐上去赶着牛车走呢?
尹宿:第一,我怕车太重,牛拉不动。第二,我特么不会赶牛车!(捂脸)
谢辰:……我只会赶马车,大概都是一样的吧。
抱歉,让大家久等啦!我从山沟沟里回来了,专门去地里踩了一遍黄泥巴,贼高兴!
第77章
长得瘦瘦弱弱的少女站在院子里, 十指局促不安地拽着裙边的褶皱, 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看着尹宿和谢辰二人,慢慢地红了眼眶, 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
她的个头才到尹宿胸口下方, 面容稚气未脱,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模样,偏偏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口中梗咽地喊道:“大哥,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么?”
面对着这个喊他大哥的未成年女孩,尹宿满脸茫然,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妹妹, 并且还是个嫁了人的。
话说,未成年就嫁人,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她应该是你继母嫁到尹家后生的那个女儿, 尹小妹。”谢辰看他木着脸没有动静,就知道他什么都忘了,便凑到耳边提醒道。
温热的气息呼吸在耳畔,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尹宿控制住想转身抱住他的冲动,努力回想关于尹小妹的情报。
他只知道当初去办户籍买地的时候, 得知继母和她儿子因陷害原身入了监狱, 同父异母的妹妹被送去了她舅舅家。尹小妹不是才十三岁, 怎么会突然就嫁了人?
“小妹?我记得你不是在何家村的舅舅家吗?怎么会到观云村来, 又怎会做妇人装扮?”尹宿皱着眉, 看着少女略带凌乱的发型,和灰扑扑的衣服,俨然是过的并不好。
“大哥!我……”尹小妹听见尹宿叫她的名字,眼泪马上就流了下来,一个箭步扑了过来。
尹宿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要碰瓷,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却被她一下抱住了腰身,梗咽地哭声很快传来。
谢辰看着拥抱在一起的兄妹二人,面色沉静如水,心下念头急转。据他所知,尹宿的这个妹妹与他关系并不好,基本上来说,尹小妹是把早先的尹石头当作不存在。
在她眼中,尹石头就好比是家中不要工钱的劳工,是可以纵容她刁蛮任性的人,而不是她需要尊敬爱戴的大哥。
眼下她忽然出现,还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对尹宿又如此亲近,恐怕事情并不简单。
“那什么,妹子,你先冷静一下,放开我,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尹宿想挣脱,可只要一动,尹小妹就抱得更紧了,生怕他跑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