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温和开朗的少年不见了任何游刃有余的冷静,在樱发青年怀里慌乱得像个孩子。
绯世沉默的任他抱着,微微低着头,隐藏在发丝后的双眼深到发黑,里面是一片无法捉摸的空洞与荒芜。
他在水门的呜咽声里似是有些迟钝的抬起手,以对他来说不可思议的、小心翼翼的力度,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
水门瘦削的脊背微微一颤,抬起红肿的眼睛看向他。
绯世静静的与他对视,平静开口:“我没有感情,你忘了么?”
水门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瞳孔恐惧得发颤:“你……!”
“但是。”
在他说出完整的话之前,冷淡的转折便干脆的打断了他。
绯世直视着水门的双眼,瞳孔边缘泛起危险的红,抬手看似放松的按住了他的后脑,眼底蕴含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深意。
“——我也永远不会让你来承受这种痛苦。”
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飘荡。
水门呼吸一窒,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了什么,让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偏开视线避开绯世的眼睛,伸手狠狠的打开他,神经紧绷得几乎断掉:“你别再想对我下幻术!”
一瞬间尖锐起来的声音刺痛耳膜,绯世微微收缩了一下五指,瞥了眼胳膊上火辣辣作痛的地方,并不意外的看回水门:“能解开我的幻术,你真的成长得很优秀。”
“你别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同样的招数我不会中两次!”
水门连连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匆匆擦了把脸上的泪痕,手腕一翻取出两把三叶形的苦无拿在手里,摆出了警惕的姿势。
绯世仍站在原地,有些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表情和声线都冷冷淡淡的:“你要拿着我送你的武器对我动手么,水门?”
“……”水门无声的攥紧了苦无的手柄,神色黯然:“如果你还是要让我忘记对你的感情,那么,是的。即使要对你兵刃相向,我也不想再失去这种心情了。”
绯世仍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全身放松的看着他,好半晌才轻声开口:
“你这样抵抗是没有意义的。正如你所说,因为我的误入,你的人生轨迹才发生了改变,连带着对以后的历史都极有可能产生影响。我必须承担起让历史回归正途的责任,即使那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你也知道对我不公平。”水门惨淡一笑,攥着苦无的手愈发收紧,眼里悲戚一片,“历史对你来说,就那么不可改变吗?哪怕让我这么伤心的求你,你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绯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模糊不清,而后轻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让你一直露出笑容。”
“那你就留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啊!”水门忍不住怆然,满目悲哀和恳求。
“……那是不可能的。”绯世半阖上眼帘,抬手想要摸摸自己的眼睛,只不过他刚有所动作,水门就陡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绯世忍不住默然,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我还没有告诉过你,我这双眼睛具有跨越时间的能力,因此我才能从几十年后的未来去到战国。但这种能力是不完全的,时间的跨越只能单向,根本不能来去自如,发动的条件也极其苛刻。
水门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口打断他:“所以自从你无意中到了战国,之后就一直在努力回到自己的时代?”
绯世颔首:“没错。”
“那……”水门聪明的脑袋飞快转动,很快找到了突破点,眼睛忍不住像宝石一样散发出了光芒,“你说过你的身体状态停留在十八岁了,那一天是不是你离开家的那一天?”
绯世眸色微暗:“是。”
水门看起来更高兴了:“那么以此类推,你自己的那个时代也应该处在停滞状态才对啊!这样的话,无论你在【过去】耽搁多久再回去,都应该是来得及的!”
——所以绯世根本不需要离开他啊!他完全可以留在这个时间点,而且想留多久都可以!
看着水门即使望向别处仍然闪闪发光的眼睛,绯世有一瞬间的沉默。
他自然听出了他话里暗示的意思,但他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随即说道:“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么?”
水门一愣:“那你为什么还急着回去——”
他的话语突然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双眼因为突然冒出的想法而开始瞪大,里面流露出恍然与恐惧:“难道?”
绯世慢慢阖了阖眼,肯定了他的猜想。
“是的。擅长时空间忍术的你应该很清楚,【时间】是纵向的,它没有横向跨越【空间】的权力。一旦【过去】发生改变,未来就会发生转向,哪怕只是一个微小决定的偏差,也可能会分叉出一个全新的平行世界,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你就再也回不到原来的那个【世界】,也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
水门喃喃的接上了他的话,握着武器的手开始颤抖。
绯世沉默的注视着他,无声地表示了肯定。
水门的手臂渐渐垂了下来。
他怔怔的呆立在原地,双眼无助的睁大,里面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来,声音支离破碎的让人心疼:“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绯世无言的注视着这样的他,停顿几秒,到底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水门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他脸色煞白,眼里无声的流着泪,瞳孔病态的收缩着。
突然,他那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修长如玉竹,轻轻的将他的头抬了起来,将他源源不断流下的泪擦去了些许。
但是这没用。大颗大颗的泪水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从少年海一样的蓝眸中流出来。
于是绯世叹了口气,睁眼闭眼的一瞬,眼瞳便悄然转换为了红色。
“不要哭,水门。痛苦只有现在会存在,很快,你就会——”
“……要。”
神色空白的少年呆呆的望着他,嘴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绯世没有听清:“什么?”
水门沉默了一瞬,下一秒,他陡然抬手再一次挥开了绯世的胳膊,一边踉跄着后退一边哽咽的拒绝:“……不要,即使这样我也不要再忘记了!”
绯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血色双眼中静止的纯黑指针繁复美丽,看起来像某种妖冶的活物:“你难道要抱着这样的心情去成为一个女孩的丈夫么?”
水门浑身骤然一僵,紧接着死死咬紧了自己的牙根,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的低吼:
“就算你让我忘记多少次,我也还是会再想起来的!因为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不,从我跟那副画里的你第一次对上视线开始,我的心里就不可能再装下别人了!”
少年声线不稳的吼声久久的在空中回荡。
晚风吹过,撩起青年鬓间的几绺樱发,模糊了他冰冷的神情。
“……是这样吗。”
他轻声的、意味不明的问着,在话音刚落的刹那消失在原地,凭空出现在了少年的后方,在他惊愕转身的时候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处可躲,开口低喃:“你对我永远这样不设防,水门。”
水门惊恐的望着他,刚想挣扎,目光就陡然对上了那双从未见过的万花筒写轮眼。
他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猛地僵在了原地,紧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挣扎,眼里满是惊骇:“你不是想对我下幻术!你想干什么?!放开我……绯世!”
然而不论他如何拼命的去掰那只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或是用拳头去攻击眼前的人,他都像是一尊磐石一般纹丝不动,只是用那样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静静的看着他。
没有冷漠,没有傲慢,只是像隐藏在迷雾后一样,令人完全弄不明白的平静眼神。
水门甚至在某一个瞬间不可思议的觉得,那样的绯世好像有些悲伤。
但那肯定只是他的错觉。他的头脑因为缺氧而渐渐一片空白,手脚也慢慢无力起来,只有饱含着绝望的泪水还在源源不断的流下,浸湿了他的脸颊,也浸湿了绯世的右手。
“你真残忍……”
金发少年终于放弃了。他的双手放弃了攻击,转而用着此生最轻柔的力道抚上绯世的面庞,嘴里发出含糊哽咽的、字不成句的低语。
“为什么……给我一切,又不让我接近……”
少年伴着哭泣的低语萦绕在耳畔,时高时低,像是哀婉的音符。
蓦地,所有似怨似泣的低语都停止了。
水门深深的、深深的凝望着绯世,像是要把他的样子铭刻进自己的灵魂一般虔诚,专注的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你无论如何都要这样做,是吗?”
他轻轻问着。
绯世沉默的望着他,并不言语,但这沉默却回答了一切。
于是水门惨淡的微笑了一下,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我明白了。是啊,你一直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笑容……”
自言自语一样的轻喃渐渐消失,金发少年目不转睛的望着绯世,缓缓的,也是最后一次的,朝他绽放出一个悲哀而温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