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去。
他默默回想着某人那双面无表情时压迫感十足的双眼,难得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喂挡路了死粉毛!让开!!”身后传来一个多小时内已经轰炸他无数次的磨砂嗓音,绯世头也不回,横向平移两步。
“……”
爆豪胜己脑门上蹦出青筋,狠狠磨了磨后槽牙,双手插兜忍着暴躁走出去,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一口气走出老远。
他家离警局特别近,拐个弯基本上就到了,因此警察也没让他父母来接。
只不过临近拐弯之前,爆豪不知怎么的,又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看。
樱发少年仍然站在警局门口,脸上模糊成一片白色,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的周身,却确实的笼罩着一股独自立于人群之外的孤寂感,跟之前爆豪感觉到的他没在看任何人的感觉相似。
爆豪心里一跳,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随即又为自己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
他正想干脆的扭头离开,眼角的余光便发现了一个正朝绯世走去的黑色人影。
脖子上缠着绷带,垂着一头黑发,看起来有些颓废的中年男人。
相泽消太停在警局外的台阶下,双手插兜,无精打采的用沙哑的嗓音说:“又一次,嗯?”
绯世的目光漂移了一瞬。
也就是这罕见的一丝仿佛是心虚的表现,让他身上那点遥远而冰冷的气息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从云端的神变为了凡世的人,再没了那种无法接近的感觉。
爆豪站在拐角处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了。
绯世自然感觉到了暴躁少年的注视与离开,只不过他对此全不在意。
他只是三两步走下台阶,微微抬头看向男人,碧眸流转间映着橙色夕阳,轻声唤道:“……消太。”
“……”
相泽消太不由得露出了挫败的表情。
“我说你啊,以为自己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就会拿你没办法了是吗?”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深觉头疼。
如果他猜得不错,面前这个家伙下句话肯定会说——
“是啊,事实证明,这个表情对你真的很有用。”
绯世歪了歪头,理所当然的说着,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知道消太你最容易心软了。”
“……别以为这样我就不会追究你又害我挨处分的事。”
相泽消太蹙眉说着,伸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樱发,强硬(?)的警告:“没有下次。”
“是是。”绯世没有拨开他的手,颇为乖巧的应着。
相泽放下手,双手插兜率先抬步:“走了,回去。”
绯世心知这次的事算是揭了过去,这才抬脚跟上他,开始算后账:“消太,你跟我保证过不会再摸我头了。”
“那你还跟我保证过不会再到处惹事呢。”相泽睁着三白眼斜睨他。
“那不一样。”绯世一本正经的说着。
“我那不是惹事,是日行一善,你知道我的战斗力和战斗经验,所以才不说我行动缺乏合理性,不是么?但你摸我头会导致我长不高,这就很缺乏合理性。”
相泽“呵呵”两声:“你鬼精鬼精的,牛奶鸡蛋天天不落,你能矮到哪儿去?”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那跟同龄人比起来绝不算矮的身高。
“你不懂,我的身高是有遗传因素影响的。”绯世往上提了提黑色书包,“因为有前车之鉴在,所以我在身高上必须格外注意。”
“前车之鉴?什么?”相泽倒是要看看这家伙会说出什么花来。
绯世一脸认真:“历史可考的‘宇智波一米八诅咒’。”
“……”
相泽的嘴角抽搐着。
他脑子抽了才会想听这家伙的鬼话。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最清楚,相泽对自家小人精胡言乱语的毛病深有体会,就比如他一直宣称自己已经是个老爷爷了,真实年龄比相泽还大了一倍不止,小时候曾因为这个相当抗拒去学校。
这份抗拒在相泽领他去医院摸骨,得出“五岁三个月零七天”的精确结果后仍没有改变,直到相泽拿出杀手锏,残酷的断了家里的团子供应。
两天后,老爷爷面无表情的套上了国小校服。
除了上学有些艰难,此后数年,绯世再没给相泽添过什么麻烦。
他虽然属于那种妖孽型的天才,但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离谱的事,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写作业,顶多有时候让各科老师看着作业恨不得举臂高呼天纵奇才未来栋梁。
只不过之所以不去干离谱的事,相泽严重怀疑根本是他懒得干。
自家的小人精有时候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一幅老年人做派,一杯茶一本书就能自个儿坐一天,无趣的让相泽这个中年人都抓狂。
国小的时候还好,绯世只是安安静静的读书,安安静静的在考试时拿满分,扮演一个有点早熟的天才男孩。
然而等升上国中,眼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会参加个社团、跟朋友出去玩,甚至偷偷摸摸谈个恋爱了,自家的小孩儿还照旧是那幅老干部做派,相泽不由得生出了一份危机感。
孩子是不能太孤僻的,尤其是他家的这个。
相泽消太之所以会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将宇智波绯世带回家,收养他、培养他、费尽心思让他的每一步都跟同龄人同调,就是为了他能成为一个……
一个【普通人】。
一个不会将杀人当做是捻死几只虫子的,那样冷漠而无情的人。
于是从国一开始,相泽暗示绯世应该多交几个朋友,再多参加几个社团。
可他没有想到,事情竟就此朝着与原来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因为绯世实在太耀眼了。
一旦他开始展示自己,那么他成为人群的焦点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相泽是知道绯世有帮助他人的习惯的,他还曾就这一点表扬过他,只不过当日行一善上升到跟「英雄」抢活干的时候,表扬就变成了训诫。
但正如绯世所说,他有那个能力去帮助别人。
在相泽消太眼里,这小子是个天纵奇才,个性也很特殊,不认真的话自己从他手里都讨不了好,所以对他的“惹事”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在学校里被称作“瑰宝”,受到老师同学的喜欢和爱戴也就罢了,这次居然闹到媒体跟前去了!
相泽能够断定,明天的新闻头版头条到底会是什么!绯世靠他那张脸又会引起多大热度!这实在——
“消太。”
正想得入神时,一声平平淡淡的呼唤让相泽清醒过来。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少年,正好对上那双过分幽深寂静的眸子。
“你在想什么?”绯世平淡的问着,明明相泽什么都没有说,但他却仿佛已经洞悉一切。
“既然我已经决定以英雄科为目标,那么成为民众的话题是早晚的事,你在烦躁些什么?”
——你在,因为我暴露在大众的眼前,而烦躁些什么?
相泽的瞳孔微微一缩,不自觉的顿住了脚步,脊背绷直僵硬。
绯世紧跟着他停下,神色如常的眨了下眼,眼中一片平静,没有了半点方才令人心悸的洞察感。
仿佛刚刚他那能透过相泽的眼睛望到他心底深处去的犀利,只是相泽的错觉。
——又来了。
相泽消太这样想着,心里升上些许微妙的怪异感。
最近几年,随着绯世年龄的增长,这种怪异感也越来越强烈。
那种怪异感是……眼前的孩子身体里,仿若真的住着一个睿智而成熟的灵魂的怪异感。
还是一个能看穿他的灵魂。
相泽不动声色的与绯世对视着,不自觉的露出一幅有些冷硬的防备姿态。
但是随即,他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照顾长大的孩子,看着他尤未褪去稚气的、表情平静的精致的脸,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
他动了动僵硬的唇,慢慢软化了态度,自嘲道:“可能是老父亲的一点别扭?”
绯世立刻露出无语般的表情:“老父亲?你么?”
相泽这下是真的放松下来,一边继续走一边自我调侃:“怎么?不像?”
绯世移开眼睛看向一边,以此表达自己的态度。
相泽低笑了两声,忽然说:“这个点来不及做饭了,我们在外面吃。”
他顿了一下,又斜着眼睛问:“是先去餐馆还是团子店?”
绯世立刻抛开刚刚的话题,正经点头:“团子店。”
相泽满眼柔软的看着他,唇边不自觉的牵起笑意:“好。”
谈话暂时中止,气氛却温馨而令人舒适。
绯世的表情渐渐又变为一幅处变不惊的平静,眼底一片清幽。
按理来说,十年前那天晚上被看到杀人,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一个幻术足以解决一切。
但他需要一个新世界的引路人。一个社会地位、职业、收入都很合适,足以带着他走一条相对来说较为容易的路的引路人。
至于原因?
黄昏之中,美丽的樱发少年抬起手,隔着衣服触了触心口,碧眸中有一瞬间浮现出妖冶的时钟样万花筒。